二人正在書房中閒談,忽家人報道:“前日白老爺家的那一位老管家又來了。”張軌如聽了喜不自勝,便獨迎出亭子來,只見董老官也進來相見。董老官便說道:“老爺拜上相公,昨日多有簡慢。”張軌如道:“昨日深叨厚款,今日正要來拜謝,不知為何又承小老下顧?”董榮道:“老爺有一位公子,今年一十五歲。老爺因慕相公大才飽學,欲屈相公教訓一年。已備有關書聘禮在此,求相公萬勿見拒。”
張軌如聽了摸不清頭路,又不好推辭,又不好應承,只得拿了關書與聘禮轉走進來,與王文卿、蘇友白商議道:“此意卻是為何?”蘇友白說:“此無他說,不過是慕兄高才,要親近兄的意思。”張軌如道:“先生與女婿大不相同,莫非此老有個‘老夫人變卦’之意?”王文卿笑道:“兄想遠了。此乃是他愛惜女兒,恐怕一時選擇不對,還要細細窺探,故請兄去以西賓為名,卻看兄有坐性沒坐性,肯讀書不肯讀書。此乃漸入佳境絕妙好機會,兄為何不要遲疑?”張軌如聽了方大喜,重走出來對董榮說道:“我學生從來不輕易到人家處館,既然老爺見愛,卻又推辭不得,只得應允了。但有一件事,要煩小老稟過老爺,面得一個僻靜書室,不許閒人攪擾,只讀得書方妙。”董榮道:“這個容易。”遂起身辭了,竟來回復白公。
白公見張軌如允了,滿心歡喜;又聽見說要僻靜書房好讀書,更加歡喜。遂叫人將後園書房收拾潔淨,又揀了一個吉日,請張軌如赴館。
張軌如到了館中,便裝出許多假老成肯讀書的模樣。起坐只拿著一本書在手裡,但看見人來,便哼哼唧唧讀將起來。又喜得沉重穎郎與先生一般心性,彼此倒也相安。家中人雖有一二看得破的,但張軌如這個先生與別個先生不同,原意不在書,又肯使兩個瞎錢,又一團和氣,肯奉承人,因此大大小小都與他講得來,雖有些露馬腳的所在,轉都替他遮蓋過了。這正是:
工夫只道讀書淺,學問偏於人事深。
既肯下情仍肯費,何愁奴僕不同心?
一日,白公園夢草軒一株紅梨花開得茂盛異常,偶對小姐說:“明日收拾一個盒兒。請張郎來賞紅梨花,就要他制一套時曲,叫人唱唱。一來可以觀其才,二來可以消遣娛情。”白公話才說出,早有人來報與張軌如。
張軌如聽了,這一驚不小。只得寫了個貼兒,飛星著人來約蘇友白到館中一會。蘇友白正獨坐無聊,要來探一個訊息,卻又沒有頭路,恰恰張軌如拿帖子來約他,正中其意。這日要來,卻奈天色已晚。只得寫個帖子回覆張軌如,說道:“明早準來。”張軌如恐怕遲了誤事,急得一夜不曾閤眼。到得天一亮,便又著人來催,自家站在後園門口探望。喜得蘇友白各有心事,不待人催已自來了。
張軌如看見,便如天上掉下來的,慌忙迎著,作了一個揖,便以手挽著手兒,同走到書房中來,說道:“小弟自從進館來,無一刻不想念仁兄。”蘇友白道:“小弟也是如此,幾番要來看兄,又恐此處出入不便。”張軌如道:“他既請小弟來,小弟就是主人了,有甚不便。”
正說話,只見穎郎來讀書。張軌如道:“今日有客在此,放一日學吧。”穎郎見放學,歡喜去了。
張軌如道:“許久不會,兄在小園題詠一定多了。”蘇友白道:“吾兄不在,小弟獨處其中沒甚情興。兄在此,佳人咫尺,自然多得佳句。”張軌如道:“小弟日日在此被學生纏住,那裡還有心想及此。昨日偶然到亭邊一望,望見內中一樹紅梨花,開得十分茂盛。意欲要做詩賞之,又怕費心,只打點將就做一隻小曲兒,時常唱唱,只因久不提筆,一時再做不出。”蘇友白道:“死不要將詞曲看容易了。作詩倒只消用平仄兩韻。凡做詞曲,連平上去入,四韻皆要用得清白,又要分陰陽清濁;若是差一字一韻,便不能協入音律,取識者之消。所以謂之填詞,到由人馳騁不得。”張軌如道:“原來如此繁難。倒是小弟不曾胡亂做出來惹人笑話。兄如不吝金玉,即求小小做一套。待小弟步韻和將去,便無差失了。不知仁兄可肯見教?”
蘇友白道:“做詞賦乃文人的家常茶飯,要做就做,有甚麼肯不肯。但不知這一株紅梨花在何處,得能夠與小弟看一看,便覺有興了。”張軌如道:“這株梨花是他夢草軒中的,若要看,只消到百花亭上一望,便望得見了。”二人同攜著手走過園來,到了百花亭上,隔著牆往裡一望,只見一株紅梨花樹高出牆頭,開花如紅血染成,十分可愛。蘇友白看了,讚賞不已,因說道:“果然好花,果該題詠。只可惜隔著牆,看得不十分快暢,怎能得到軒中一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