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我過路人?”那人道:“小人怎敢圖賴相公,只求相公把這根鞭子賞了小人,小人的妻子就有了。”看的人聽見,都一齊笑將起來道:“這人敢是個瘋子。如何不見妻子,一根馬鞭便有?”蘇友白說道:“我這根馬鞭子是珊瑚的,值幾兩銀子,如何與你?”氣不過,提起鞭子又要打。那人叫起來道“相公慢打,容小人說個明白。”眾人勸道:“相公且息怒,等問個明白再打不遲。”便問那人道:“你是那裡人?有甚緣故?可細細說明。”
那人道:“小人是丹陽縣楊家村人,小人叫做楊科。數日前,曾叫妻子到城中去贖當,不知路上被甚人拐去,日日追尋,並無訊息。今日清晨在句容鎮上遇著個起課先生,小人求他起了一課,他許我只在今日中時三刻便見。小人又問他該向那一方去尋?他說:‘向東北方四十里上十字路口,有一位少年官人,身穿柳黃衣服,騎一匹點子馬來。你只扯著他,求了他手中那條馬鞭子,你妻子便有了。只要趕快,若趕遲了一步,放他過去,便再不能夠見了。’小人聽了,一口氣趕來,連飯也不敢吃一碗,直趕了四十里路。到此十字路,恰恰遇著相公騎馬而過,衣服顏色相對,豈不是實?只求相公開仁心,把這馬鞭子賞了小人,使小人眼下就去尋尋,相公萬代陰德。”蘇友白笑道:“你這人一味胡說。世間那樣這樣靈先生?你分明看見我衣馬顏色,希圖騙我鞭子,便駕此一篇謊說,如何信得?”楊科道:“小人怎敢!小人也自知說來不信,只因那先生件件說著,不由人不信。他還說相公此行是為求婚姻的,不知是也不是?相公心下便明白了。”
蘇友白聽見說出“求婚姻”三字,便呆了半晌,心下暗思道:“這件事乃我肺腑隱情,便是鬼神亦未必能知,他如何曉得?”便有幾分信他,因說道:“便把這鞭子與你,也是小事。只是我今日還要趕到江口,若沒鞭子,這馬決不肯行,卻如何處?”旁看的人見說得有些奇異,都要看拿了鞭子如何尋妻。又見蘇友白口松,有個肯與他的意思,便替他攛掇道:“既是這位相公肯賞你鞭子,何不快去折一柳條來與相公權用。”楊科欲待折柳條,又恐怕蘇友白去了,猶扯住不肯放手。蘇友白曉得他的意思,便將鞭子先送與他,說道:“既許了你,豈肯失信?可快折一柳條來,我好趕路。”楊科接了鞭子,千恩萬謝道:“多謝相公!若尋著妻子,定然送還。”便立起身來東張西望去尋柳條。
此時是二月中旬,道旁小柳樹都是柔弱枝條,折來打馬不動,只東南角上一條冷巷中一所破廟旁邊,有三四株大柳樹高出牆頭。楊科看見,慌忙爬將上去。爬到樹上才要折柳,忽聽得廟中有人啼哭。他分開柳葉,往內一張,只見有三個男子將他妻子圍在中間,要逼勒行淫,妻子不從,故此啼哭。楊科看見了,便忍不住叫起來道:“好賊奴,拐人妻子,卻躲在這裡!”慌忙跳下樹來,竟撲廟門。看人人聽見叫“在這裡”,便一齊擁了來看。楊科趕到廟前,廟門已被頂住,楊科也不顧好歹,一頓腳將轉軸登折,擠了進去。忙跑到廟後時,那三個柺子已往牆闕里逃去多時,只剩下妻子一人。兩人相見,不勝大喜,轉扯著哭將起來。眾人看見,都各驚駭,方信楊科說的俱是真情。
此時蘇友白聽見尋著妻子,甚是驚訝,也下了馬,叫小喜看著,自步進廟中來看。楊科看見蘇友白進來,便對他妻子說道:“若不得這位相公這條鞭子去折柳條,便今生也不能見了。”隨將鞭子送還蘇友白,道:“多謝相公,不要了。”
蘇友白道:“天下有這等奇事,險些兒錯怪了你。我且問你,那起課的先生叫甚麼姓名?”楊科道:“人都不知他的姓名,只因他掛著一面牌上寫‘賽神仙’三字,人就順口叫他做賽神仙。”說罷,便再三謝了蘇友白並眾人,領著妻子原從舊路上揚揚去了。
蘇友白走出廟來,上了馬,一頭走一頭想道:“我蘇友白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我此生雖因叔命,原為尋訪佳人。這賽神仙他既曉得我為婚姻出門,必然曉得我婚姻在何處。我放著現訊息不去訪問,卻向無蹤無影處尋覓,何其愚也!今天色尚早,不如趕到內容鎮上,見了賽神仙問明婚姻,再到叔父船上,未為遲也。”主意定了,遂勒轉馬頭,向西南楊科去的路上趕來。只因此一去,有分教:是非堆裡轉出個佳人,生死場中抬回個才子。正是:
樹頭風絮亂依依,空裡遊絲無定飛。
不是多情愛狂蕩,因春無賴聽春吹。
蘇友白去見賽神仙問婚姻,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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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