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圈,滑了一圈又一圈,偶爾還原地做個旋轉,從下蹲到直身,到雙手伸向天空,同時仰頭看天,彷彿渴望著什麼,身體的半徑越來越小,轉速越來越快。我們不會滑的男生,在小紅燒肉冰刀反覆劃出的湖面大圈裡,在冰面上前後左右拉開一米的距離,五人一排,排成四列,在黑臉教練的指導下,雙手背後,兩眼前看,一個腳站在冰上,另一腳抬起懸空,一蹬再一蹬,抖一抖,彷彿二十隻公狗同時撇腿撒尿。
辛荑也已經會滑了,他家住在美術館北海後海附近,自古多水,每年夏天都淹死幾個遊野泳的,每年冬天都摔折幾條滑野冰的大腿。辛荑原本想以專家的身份輔導不會滑的漂亮女生,摸姑娘帶手套和沒帶手套的手。上滑冰課前夜,辛荑臨睡前在床上擬了一個漂亮女生的單子,一共五六個人吧,上了滑冰課之後他發現,單子上所有的女生都會滑了。
“這些姑娘上中學的時候一定都被居住地的小流氓和老流氓手把手教過!一定不是處女了!手把手!”辛荑有三個人生幻想:當一陣子小流氓,吃幾年軟飯,有生之年停止思考,混吃等死。這三個幻想,我認為他一個都實現不了。後來,過了幾年,當肖月早已成了小紅燒肉之後,我問辛荑,小紅在不在他的單子上。辛荑說,不在。
“是不是滑冰要矮些,重心低,容易保持平衡,胖些,轉起圈來有慣性?”我問。
“誰說,我個子和你差不多高,我滑冰也挺好。”
“沒有姑娘可教,你可以教厚朴嗎,你難道沒有被厚朴的學習精神感動嗎?”
“我不想摸他的手。我不能碰男的,也不能被男的碰。”
“小紅滑得不錯,胖就是好滑。”
“小紅一點都不胖。她是臉圓,胸大,你看她的小腿,看她的腳踝,一點肉都沒有。她的外套不是羽絨服,料子很薄的,全是被胸撐的,才顯得那麼鼓。”辛荑說。
小紅又滑了一陣,熱了,脫了白色的外套,扔在石舫上,露出白毛衣,臉和胸跟著都出來了,然後接著圍著我們轉圈,滑了一圈又一圈。辛荑觀察得細,小紅一點都不胖,只是胸大。
到了第二學期,天氣熱些,太陽出來,未名湖邊的柳樹綠了,辛荑和我也沒看見小紅的白胳膊被排球砸出淺淺的紅印子,我也沒有機會在女生面前顯示我半專業的正手弧圈球,聽乒乓球教練說,能上B大的女生,小腦都不發達,沒人選乒乓球。小紅後來自己說,她個頭矮,胳膊短,所以也沒選排球。
進入六月,天氣烤人,開始上游泳課,男生用東邊的更衣室和池子,女生用西邊的更衣室和池子,東邊和西邊的池子之間是個過道。我清楚地記得,小紅燒肉穿了件比三點式只多一小巴掌布的大開背游泳衣,火紅色,坐在那兩個游泳池之間的過道中間,左腿伸直,右腿圈起,右肘支在右膝蓋上,右手託著下巴,曬太陽,同時照耀東西南北。我、辛荑、厚朴都不會游泳,在教練的指導下,雙手扒著水池的邊緣,練腿部動作:浮起,併攏,收縮,蹬出,再併攏,再收縮,再蹬出。練出些模樣之後,頭埋進水裡,收腿時抬起來。我穿了條極小的三角短褲,我老媽從箱子底翻出來的,說黑不黑說黃不黃,我老爸小時候穿的,我老媽說:“只要不露出小雞雞就好,這個不用花錢,老東西質量就是好。”我抬頭換氣,看見在兩個游泳池之間曬太陽的小紅燒肉,距離很近,兩三米而已,我覺得她非常高大,非常明亮,強光從肉縫和衣褶往外,洪水般奔湧出來,比照耀男女雙方的公廁電燈泡亮多了,大多了。我一次次從水中抬頭,我的眼睛斷斷續續地順著小紅燒肉的游泳衣繞了一遍,我的大腿收不回來了。我又看了一眼小紅燒肉的身體,胸的確大,大得彷彿就貼著我的睫毛,大得彷彿滴答流過我眼睛的水珠都是一個個放大鏡,我每抬一次頭都想起李白的詩:山從人面起,雲傍馬頭生。胸上面罩著的那塊布是紅色的,被完全撐開,顏色變淺,隱隱透出裡面的肉色,彷彿中山公園四月裡瘋開的芍藥和牡丹,彷彿朝外大街邊上新出籠屜的大餡菜肉包子。小紅燒肉的腰很細,那兩塊肉紅色就在第十根胸骨左右峭壁般驀然升起,毫無鋪墊。“就算是氣球也要吹一陣啊”,我想。我的心一陣抽緊,“為什麼這麼兩團大肉堆在那個位置,就無比美好?”
我那時候還鑽牛角尖尖,想不清楚蛋白分子式的空間結構和顱骨底面十幾個大孔都是哪些血管神經穿過,我吃不出嘴裡的東西是包子還是饅頭。三十之後才漸漸說服自己,小紅燒肉的兩團大肉為什麼無比美好,和兩點之間直線最短以及乾坤挪移大法第九重以及共產主義是社會發展的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