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家門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知調何如也。”
由此觀之,孔明之喜申、韓審矣,然謂其為對病之藥,則未敢許。夫病可以用藥,則用藥以對病為功,苟其用藥不得,則又何病之對也?劉禪之病,牙關緊閉,口噤不開,無所用藥者也,而問對病與否可歟?且申、韓何如人也?彼等原與儒家分而為六。既分為六,則各自成家;各自成家,則各各有一定之學術,各各有必至之事功。舉而措之,如印印泥,走作一點不得也。獨儒家者流,氾濫而靡所適從,則以所欲者眾耳。故汲長孺謂其內多欲而外施仁義,而論六家要指者,又以“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八字蓋之,可謂至當不易之定論矣。
孔明之語後主曰:“苟不伐賊,工業亦亡。與其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孔明已知後主之必亡也,而又欲速戰以幸其不亡,何哉?豈謂病雖進不得藥,而藥終不可不進,以故猶欲僥倖於一逞乎?吾恐司馬懿、曹真諸人尚在,未可以僥倖也。六出祁山,連年動眾,驅無辜赤子轉斗數千里之外,既欲愛民,又欲報主,自謂料敵之審,又不免幸勝之貪,卒之勝不可幸,而將星於此乎終隕矣,蓋唯多欲,故欲兼施仁義;唯其博取,是以無功徒勞。此八字者,雖孔明大聖人不能免於此矣。
愚嘗論之,成大功者必不顧後患,故功無不成,商君之於秦,吳起之於楚是矣。而儒者皆欲之,不知天下之大功,果可以顧後患之心成之乎否也,吾不得而知也。此後患者必不肯成天下之大功,莊周之徒是已。是以寧為曳尾之龜,而不肯受千金之弊;寧為濠上之樂,而不肯任楚國之憂。而儒者皆欲之,於是乎又有居朝廷則憂其民,處江湖則憂其君之論。不知天下果有兩頭馬乎否也,吾又不得而知也。墨子之學術貴儉,雖天下以我為不拔一毛不恤也,商子之學術貴法,申子之學術貴術,韓非子之學術兼貴法、術,雖天下以我為殘忍刻薄不恤也。曲逆之學術貴詐,儀、秦之學術員縱橫,雖天下以我為反覆不信不恤也。不憚五就之勞,以成夏、殷之績,雖天下後世以我為事兩主而兼利,割烹要而試功,立太甲而復反可也。此又伊尹之學術以任,而直謂之能忍詬焉者也。以至譙周、馮道諸老寧受祭器歸晉之謗,歷事五季之恥,而不忍無辜之民日遭塗炭,要皆有一定之學術,非苟苟者。各周於用,總足辦事,彼區區者欲選擇其名實俱利者而兼之,得乎?此無他,名教累之也。以故瞻前慮後,左顧右睜(盼)。自己既無一定之學術,他日又安有必成之事功耶?而又好說“時中”之語以自文,又況依仿陳言,規跡往事,不敢出半步者哉!故因論申、韓而推言之,觀者幸勿以為餘之言皆經史之所未嘗有者可也。
卷六
四言長篇
讀書樂並引
曹公雲:“老而能學,唯吾與袁伯業。”夫以四分五裂,橫戈支戟,猶能手不釋卷,況清遠閒曠哉一老子耶!雖然,此亦難強。餘蓋有天幸焉。天幸生我目,雖古稀猶能視細書;天幸生我手,雖古稀猶能書細字。然此未為幸也。天幸生我性,平生不喜見俗人,故自壯至老,無有親賓往來之擾,得以一意讀書。天幸生我情,平生不愛近家人,故終老龍湖,倖免俯仰逼迫之苦,而又得以一意讀書。然此亦未為幸也。天幸生我心眼,開卷便見人,便見其人終始之概。夫讀書論世,古多有之,或見皮面,或見體膚,或見血脈,或見筋骨,然至骨極矣。縱自謂能洞五臟,其實尚未刺骨也。此餘之自謂得天幸者一也。天幸生我大膽,凡昔人之所忻豔以為賢者,餘多以為假,多以為迂腐不才而不切於用;其所鄙者、棄者、唾且罵者,餘皆的以為可託國託家而託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膽而何?此又餘之自謂得天之幸者二也。有此二幸,是以老而樂學,故作《讀書樂》以自樂焉。
天生龍湖,以待卓吾;天生卓吾,乃在龍湖。龍湖卓吾,其樂何如?四時讀書,不知其餘,讀書伊何?會我者多。一與心會,自笑自歌;歌吟不已,繼以呼呵。慟哭呼呵,涕泗滂沱。
哭匪無因,書中有人;我觀其人,實獲我心。哭匪無因,空潭無人;未見其人,實勞我心。
棄置莫讀,束之高屋,怡性養神,輟歌送哭。何必讀書,然後為樂?乍聞此言,若憫不穀。
束書不觀,吾何以歡?怡性養神,正在此間。世界何窄,方冊何寬!千聖萬賢,與公何冤!
有身無家,有首無發,死者是身,朽者是骨。此獨不朽,願與偕歿,倚嘯叢中,聲震林鶻,歌哭相從,其樂無窮,寸陰可惜,曷敢從容!
五七言長篇
富莫富於常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