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微微睜開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屑笑:“好個臣等,左領軍衛、揚威將軍柳江風,諫議大夫鐵貞,給事中舒安國,驍騎將軍田愷,再加上七七八八的刺史知州。爾等可真算得上是人多勢眾啊。”
柳江風猛然抬頭,急聲道:“皇上,臣等只是在此事上意見相同,並非是結黨謀私。”
伸腰向後一靠,皇帝臉上不帶半分喜怒道:“若非如此,卿以為朕會任由爾等頻頻私聚嗎?彈劾爾等的奏章少說也有十份,朕豈不知你們的心意。”
“皇上聖明!”到了這種時候,柳江風知道除了叩頭謝罪,再無其他方法。
“聖明是說不上的,人生短短數十載,總有去的時候。朕雖心有不甘,卻也要面對。只是,卿以為爾等就代表了百官的意思麼?”
聞言愕然抬頭,柳江風直起身來,不明所以的望向了皇帝。
“中書令、羽林領軍使錢浚之,右領軍衛、振武將軍管捷,吏部主簿朱昌理連同大小官員二十七人,也向朕奏請立大皇子為儲君。柳卿,你看群臣尚且意見不一,叫朕如何決斷?”他不疾不許的緩緩說來,柳江風卻早已聽得呆了。他只知道錢浚之上本奏立,沒成想其中竟糾集了這麼多的官吏。
這般局面,卻如何才能說得皇帝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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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皇上心動?埋頭在山堆一般的文稿中,柳江風卻無心批閱。朝堂之上,關於立儲之爭近來已是越演越烈,兩派人士各抒己見互相攻訐,就連著那些謹小慎微的牆頭草也漸漸看出了端倪,紛紛按著各自的理解加入到勸諫的行列中。這些人雖比不得帶頭之人來的勇敢,可一旦確定了目標,用詞之激烈評判之放肆,簡直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賭了進去。奈何皇帝也不知怎的,忽然大異往常的果決,今日態度偏向一邊,明日忽改變主意倒向另一方,弄得這立儲之事沸沸揚揚全沒個消停的氣象。
光是立儲也就罷了,可各地急報並不因為此番爭論而有所減弱。相反,江左李家接連不斷的文書越來越顯示管捷的耐心快要到了盡頭。談端午雖然忠貞,李宏道固然老辣,但面對手握重兵拼命擴張的管捷,實有力不從心的感受。
就連原以為從此安定的西北,傳來的也不都是好訊息。鐵勒欺凌各族百年之久,而今一朝崩潰,雖有海威極力阻止,依然無法完全控制各族仇殺的現象。面臨死亡的威脅,西鐵勒子民的第一個反應便是越過那重重險阻佈滿艱辛的穆爾古冰峰,去往東鐵勒。駐紮在懷州的章揚所部竭盡全力,每日裡光是小股巡邏就有二三十隊人馬,卻也只能承認,無法根絕此類事件。
潛伏的隱患,就像吹去浮沙的泥土,無情露出了醜惡的一面。有時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當初以為掃平鐵勒便可重振帝國的想法是否太過樂觀。
輕到幾乎難以耳聞的嘆息,從柳江風的口中徐徐吐了出來。曾經藐視天下自認可以力挽狂瀾的豪雄,在詭異莫測的現實裡開始感到了幾許厭倦。
手中管筆慢慢書出錢浚之、管捷的名字,柳江風到現在還是無法想通這兩個人怎會忽然串通一氣力保大皇子。即令他調動了手中所有線報,答覆只有一個,此二人與大皇子並無太大的聯絡。錢浚之或許會出於為今後考慮而提早倒向一方,可手握實權心有異志的管捷為何如此積極?大皇子雖然平庸懦弱,也決不可能因為管捷此時的支援便縱容他的野心。這一點,管捷不會不明白。可是?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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汛期剛到,原江之上,微顯濁黃的江水正裹挾著泥沙滾滾東流。按捺不住性子,隱隱開始躁動的波濤中,有幾點星帆於江面載浮載沉,慢悠悠的向著北岸航去。
李文秀立在父親身後,臉上卻不像其他人一樣充滿了笑容。她伸手捋了捋髮髻,投向江心的目光裡,疑惑恰如清晨時分飄蕩在田頭隴間的重重迷霧,朦朧而無法穿透。
昨日,管捷突然過江登門拜訪,在聞訊而來的世家代表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證今後絕不會再發生騷擾事件。為了顯示他的誠意,甚至還帶來了十幾顆據稱是盜匪的人頭。雖說對於前段時間頻頻越江擄掠的真相,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能親耳聽到他的允諾,一心只想求得安定的各個江左世家還是禁不住喜出望外。就連她的老父,也由於擔心不敵振武軍迅速擴充的實力,樂得看見眼下暫時的太平。雙方在虛偽的面具下,極輕鬆的達成了相互體諒的協定。
管捷樂悠悠的走了,自己的父親兄長也放鬆了長期緊張的情緒,大大鬆了口氣。然而李文秀對此並不樂觀,她內心堅持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