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琢磨我,大年初一不在家待著,跑這兒來幹什麼?
結婚成家,真的太輕率嗎?其實也不。從和繼平的第一次見面到結婚,拖了整整一年,那真是苦苦盤算、權衡、猶豫的一年。不管怎麼說,繼平對我,總是儘量順從的。也許正如父親所說:家庭生活是一個很現實很具體的過程,又瑣碎、又累人,夫妻百年,找個脾氣好的遠比找個模樣好的重要。
那麼是繼子的好脾氣使我下的決心?
我不否認,促成我下決心的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年學院裡分給我們研究所一個去美國進修兩年的出國名額,所裡決定我去。政審材料剛剛上報,突然傳來院人事處的“精神”:為了防止年輕人在國外找所以對未婚者的出國審批一律慎重。
要知道,對於一個專門研究美國文學的人來說,親身領略一下密西西比河的勁風;親眼認識一下造就了傑克·倫敦、馬克·吐溫和海明威的那塊偉大而又複雜的土地,是多麼夢寐以求的願望啊!
干邑。就結婚了,已不管本來怎樣。
我想,未來是夫妻雙方共同創造的,而雙方又都是可以改變的。我曾經在我們兩人之間做過反覆的估量,我自信依靠自己在文化素養上的優勢,是能夠慢慢包容、影響和改造他的。
於是就結婚了。父親是贊成這樁婚姻的,可他卻警告說:“你不要妄想去改造別人,他在愛你的時候可以聽你的話,順你的意思做人,但實際上一個成年人的本性和氣質是多年形成的,沒有另外一個長期的或者特殊的環境迫使,是絕難改變的。”父親是對的!
可是,您當初幹嗎不拉住我?
售票姑娘沉寂了一會兒,又唱起來:
為什麼你將醇酒奉獻,
美麗的姑娘啊,我是個貧窮的流浪漢。”
我等她唱完,問:
“你這是什麼歌?”
售票姑娘有點不好意思:“外國歌。”
我問:_“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陸小樣的?”
“什麼小祥?不認得。”
“他原來就住在總場”
“不認得,我們家住一分場。”
一分場!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哦,不不,她什麼也不知道,那時候她還小呢。
汽車在一個三岔路口緩緩停下來,“總場到了。”售票姑娘提醒我。
從這兒下車,順著大路,也順著風,走上十分鐘,就能看見場部那扇鐵製的大門了。 一不過從不著從她L進去,只要從大門左側沿著一條九曲十八彎的小河透道南行,繞過一個漫坡,你就會突然出現在那個佈滿青萍的幽幽水塘面前了。啊,水塘也一定毫無生氣地結了冰,但它仍然會使你一下子想起當年那個疲憊的黃昏。我第一次臨近它時,地震引起的水下噴沙搞得滿塘混濁不堪,萍葉零亂。小樣家的防震棚還沒有完全搭好,側畔堆放著他姥姥早早為他備下的結婚傢俱,一切值錢的東西都從那被認為發發可危的白房子裡搬了出來。雙人床、沙發、還有“一頭沉”,雖然都是新東西,樣式卻陳舊,並且帶著點俗氣。唯獨那個三開門的大立櫃用料頗講究,外觀也大方,漆工也好,如鶴立雞群一般,非常惹人注目。就是到今天,拿到北京城裡中等以上的人家,擔保也是個好東西。難怪老太太要把好大一塊在震災時期極為寶貴的塑膠布,另眼相看地蒙在上面呢。怕雨淋著,怕太陽曬。
一家兩口,除了小祥那點可憐的工資外,大概還有點微不足道的撫卹金之類_小洋換了錢就注姥姥關電。一年到頭。燒_柴禾、穿衣服,能自力更生的就絕不花錢。 他年紀輕輕, 生活能力已鍛鍊得極強,什麼活兒都會幹,大家老逗他,說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看著那幾件傢俱,尤其是那個大立櫃,誰都清楚,老太太是瘦驢拉硬屎,為外孫子的婚事,恨不得傾家蕩產了。
班車開走了。我孤零零地站在路邊,茫然四顧。從曠野上吹來的冷風順著大路由北向南,長嘯而過,路邊斑駁的枯草無力地抖動著,有幾分淒涼。這就是那個三岔路口麼?抗震救災工作隊的第一次會議就在這裡召開。往前,延目可及的地方,是那塊三角形的草地,到清河的第一天,我還依稀記得,就在那兒過的夜。
啊,我認出了這地方!
那一夜,除了市局扎副局長睡在臨時為他趕搭起來的棚子裡,其餘的人都睡在露天。女同志受到特殊照顧,一個人分配給一輛卡車的駕駛樓,我沒去,和男的一樣躺在草地上。到晚上小樣又來了,不知從哪兒蒐羅了幾件雨衣,給我一件,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