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媽嗓子眼兒裡直哆噱,“你和麗明吹了?”她的聲音忽然變得膽怯、小心,甚至還帶著點拼命做出來的笑意。在這瞬間媽也許還指望他是窮極無聊逗悶子呢,可她馬上就能從他鮮明的臉色上看出真情來。他一動不動,等著她的聲調陡陡地拔起來,尖尖地吊上去,就象是眼盯著一個冒了煙兒的手榴彈,憋著氣等著它炸開。
“你起來,你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有沒有真話?成心不叫我舒坦是怎麼著,唆!”
媽媽的火兒一爆出來,他反倒松下氣來,很快,所有的委屈、悶氣,一下子頂到了舌尖.頂上了腦門,身子彷彿也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怎麼就虎虎地坐起來,破著嗓子喊了一聲:
“你嚷嚷什麼!”’
媽弄得一怔,立刻用嘶啞的聲音拼命壓過他:“養活你這麼大,養活你這麼大,你憑憑良心!”
他搞不清媽要說什麼,可是看著那張哆哆噎噴的老臉,心忽地就軟下來了,嘴裡咕喀了一句:“有話說話,幹嘛那麼大脾氣,又不是我樂意吹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說好,看我今兒跟你有好臉沒有?”
“她,她,”五四簡直不知道怎樣才說得清,“她領我上葛建元那兒去了。”
“葛建元,她表哥!”
“表哥怕什麼,又不是別的,嗅,含著跟你交了朋友,連表哥都不能見啦。”
“咳,跟您就扯不清楚嘛,葛建元是流氓。”
“你少擺臭譜,跟誰扯不清楚?麗明那孩子是學校老師,能跟流氓措葛嗎?”
“他一身子流氓味兒,我是幹什麼的,還能看不出來?”
“就算是流氓,礙你們倆什麼事啦?”
“我是幹公安的,看不慣他那流氓勁兒,我教訓他幾句,嘿!壯麗明就要和我吹,吹就吹,跟葛建元搭親戚,我心裡還膩歪呢。”
“我是幹公安的,眼裡不願意鑽灰星兒,怎麼啦?我就是沒那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習慣。”
“少跟媽擺臭譜, 你幹公安的怎麼啦,幹公安的怎麼啦,公 安局又不是和尚廟,想娶媳婦還不得將就點。”
索性,他一拉被子,仰天躺下去了。“我生不求人,死不求鬼,誰愛去誰去。”他說不清是委屈還是氣憤。
她猛地掀開他的被子,抄起掃炕管帚,在他的肩頭啪地一記,火辣辣的,“我叫你不去,我叫你不去,你當你是公安局的媽就不敢打你啦,沒那門兒,看我今兒晚上能叫你舒坦了!”
又一記管帚疙瘩飛下來,五四一翻身下了床,抄手抓了一件衣服,往肩膀上一槍,話也不說,一摔門就跑出去了。他聽見媽在他身後哆嚷發啞的聲音:
“黑燈瞎火的,你要幹什麼呀?”
幹什麼?走!逼急了,我不回來!他心裡直髮狠。
騎著腳踏車,漫無目的在街上走。頂著風。風,透過薄薄的衣服,一直把胸口吹得透涼。今年的五月真冷。唉,他這是幹嘛呀!為了一個葛建元,得罪了凌隊長,得罪了杜麗明,又得罪了媽。搞成了這麼個裡外不是人的德行,可知不知道自己倒底有什麼錯!
黑燈瞎火的,風又大,上哪兒去?火車站?
他一下子想起小時候到火車站“刷夜”的事兒了,嘴上想笑,鼻子卻酸溜溜的。
那年,他剛剛上初一,十三歲,十三歲的人在家捱了打,已經懂得並且敢於跑出去“刷夜”了。
十三歲啊,青春少年!
可他的少年,哪兒有一點青春浪漫的味道啊,甚至連一點值得懷念和留戀的記憶也沒給他留下。那時候,每天除了在學校裡“復課鬧革命”,應付兩節“語錄課”之外,大多數時間就是和那輛揀廢紙的小車子做伴了。
現在思想。那意是主人簡單的東尼,底下圖木板拼.成三角,形,裝上三個在雜貨店裡買來的大軸承當鑽輸,上面再架上只筐。這種小車子在當年北京城的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成群結隊時,小夥伴們一齊野腔無調地嘴哨著,能把車子蹬得嘩嘩地響徹一條街,倒也威風則個!直到七十年代以後,這棟廢紙的大軍才慢慢在城圈子裡絕了跡,大街上再也聽不見那震耳欲聾的輪箍聲了。人們也許都忘了,當年揀廢紙還真能算個生財之道呢,滿街貼的大字報足有兩寸厚,用小刀邊戳邊扯,一會就能扯一大筐,隨手抓撓個三兩張毛票兒,簡直玩似的。他從小是老實孩子,三毛也好,兩毛也好,回家照例如數上繳,從來不象別的孩子那一樣,多少“秘”起個三毛兩塊的做體己,也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