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著笑攜手前進。曹先生的話能感動他,小福子不用說話就能感動他。他對曹先生說了真實的話,他將要對小福子說些更知心的話,跟誰也不能說的話都可以對她說。她,現在,就是他的命,沒有她便什麼也算不了一回事。他不能僅為自己的吃喝努力,他必須把她從那間小屋救拔出來,而後與他一同住在一間乾淨暖和的屋裡,象一對小鳥似的那麼快活,體面,親熱!她可以不管二強子,也可以不管兩個弟弟,她必須來幫助祥子。二強子本來可以自己掙飯吃,那兩個弟弟也可以對付著去倆人拉一輛車,或作些別的事了;祥子,沒她可不行。他的身體,精神,事情,沒有一處不需要她的。她也正需要他這麼個男人。
越想他越急切,越高興;天下的女人多了,沒有一個象小福子這麼好,這麼合適的!他已娶過,偷過;已接觸過美的和醜的,年老的和年輕的;但是她們都不能掛在他的心上,她們只是婦女,不是伴侶。不錯,她不是他心目中所有的那個一清二白的姑娘,可是正因為這個,她才更可憐,更能幫助他。那傻子似的鄉下姑娘也許非常的清白,可是絕不會有小福子的本事與心路。況且,他自己呢?心中也有許多黑點呀!那麼,他與她正好是一對兒,誰也不高,誰也不低,象一對都有破紋,而都能盛水的罐子,正好擺在一處。
無論怎想,這是件最合適的事。想過這些,他開始想些實際的:先和曹先生支一月的工錢,給她買件棉袍,齊理齊理鞋腳,然後再帶她去見曹太太。穿上新的,素淨的長棉袍,頭上腳下都乾乾淨淨的,就憑她的模樣,年歲,氣派,一定能拿得出手去,一定能討曹太太的喜歡。沒錯兒!
走到了地方,他滿身是汗。見了那個破大門,好象見了多年未曾回來過的老家:破門,破牆,門樓上的幾棵幹黃的草,都非常可愛。他進了大門,一直奔了小福子的屋子去。顧不得敲門,顧不得叫一聲,他一把拉開了門。一拉開門,他本能的退了回來。炕上坐著箇中年的婦人,因屋中沒有火,她圍著條極破的被子。祥子楞在門外,屋裡出了聲:“怎麼啦!報喪哪?怎麼不言語一聲楞往人家屋裡走啊?!你找誰?”
祥子不想說話。他身上的汗全忽然落下去,手扶著那扇破門,他又不敢把希望全都扔棄了:“我找小福子!”“不知道!趕明兒你找人的時候,先問一聲再拉門!什麼小福子大福子的!”
坐在大門口,他楞了好大半天,心中空了,忘了他是幹什麼呢。慢慢的他想起一點來,這一點只有小福子那麼大小,小福子在他心中走過來,又走過去,象走馬燈上的紙人,老那麼來回的走,沒有一點作用,他似乎忘了他與她的關係。慢慢的,小福子的形影縮小了些,他的心多了一些活動。這才知道了難過。
在不準知道事情的吉凶的時候,人總先往好裡想。祥子猜想著,也許小福子搬了家,並沒有什麼更大的變動。自己不好,為什麼不常來看看她呢?慚愧令人動作,好補補自己的過錯。最好是先去打聽吧。他又進了大院,找住個老鄰居探問了一下。沒得到什麼正確的訊息。還不敢失望,連飯也不顧得吃,他想去找二強子;找到那兩個弟弟也行。這三個男人總在街面上,不至於難找。
見人就問,車口上,茶館中,雜院裡,盡著他的腿的力量走了一天,問了一天,沒有訊息。
晚上,他回到車廠,身上已極疲乏,但是還不肯忘了這件事。一天的失望,他不敢再盼望什麼了。苦人是容易死的,苦人死了是容易被忘掉的。莫非小福子已經不在了麼?退一步想,即使她沒死,二強子又把她賣掉,賣到極遠的地方去,是可能的;這比死更壞!
菸酒又成了他的朋友。不吸菸怎能思索呢?不喝醉怎能停止住思索呢?
第二十三章
祥子在街上喪膽遊魂的走,遇見了小馬兒的祖父。老頭子已不拉車,身上的衣裳比以前更薄更破,扛著根柳木棍子,前頭掛著個大瓦壺,後面懸著個破元寶筐子,筐子裡有些燒餅油鬼和一大塊磚頭。他還認識祥子。
說起話來,祥子才知道小馬兒已死了半年多,老人把那輛破車賣掉,天天就弄壺茶和些燒餅果子在車口兒上賣。老人還是那麼和氣可愛,可是腰彎了許多,眼睛迎風流淚,老紅著眼皮象剛哭完似的。
祥子喝了他一碗茶,把心中的委屈也對他略略說了幾句。“你想獨自混好?”老人評斷著祥子的話:“誰不是那麼想呢?可是誰又混好了呢?當初,我的身子骨兒好,心眼好,一直混到如今了,我落到現在的樣兒!身子好?鐵打的人也逃不出去咱們這個天羅地網。心眼好?有什麼用呢!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