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1 / 4)

小說:駱駝祥子 作者:丁格

怎樣過這個“雙壽”呢?祥子有主意:頭一個買賣必須拉個穿得體面的人,絕對不能是個女的。最好是拉到前門,其次是東安市場。拉到了,他應當在最好的飯攤上吃頓飯,如熱燒餅夾爆羊肉之類的東西。吃完,有好買賣呢就再拉一兩個;沒有呢,就收車;這是生日!

自從有了這輛車,他的生活過得越來越起勁了。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他天天用不著為“車份兒”著急,拉多少錢全是自己的。心裡舒服,對人就更和氣,買賣也就更順心。拉了半年,他的希望更大了:照這樣下去,幹上二年,至多二年,他就又可以買輛車,一輛,兩輛他也可以開車廠子了!

可是,希望多半落空,祥子的也非例外。

第二章

因為高興,膽子也就大起來;自從買了車,祥子跑得更快了。自己的車,當然格外小心,可是他看看自己,再看看自己的車,就覺得有些不是味兒,假若不快跑的話。

他自己,自從到城裡來,又長高了一寸多。他自己覺出來,彷彿還得往高里長呢。不錯,他的面板與模樣都更硬棒與固定了一些,而且上唇上已有了小小的鬍子;可是他以為還應當再長高一些。當他走到個小屋門或街門而必須大低頭才能進去的時候,他雖不說什麼,可是心中暗自喜歡,因為他已經是這麼高大,而覺得還正在髮長,他似乎既是個成人,又是個孩子,非常有趣。

這麼大的人,拉上那麼美的車,他自己的車,弓子軟得顫悠顫悠的,連車把都微微的動彈;車箱是那麼亮,墊子是那麼白,喇叭是那麼響;跑得不快怎能對得起自己呢,怎能對得起那輛車呢?這一點不是虛榮心,而似乎是一種責任,非快跑,飛跑,不足以充分發揮自己的力量與車的優美。那輛車也真是可愛,拉過了半年來的,彷彿處處都有了知覺與感情,祥子的一扭腰,一蹲腿,或一直脊背,它都就馬上應合著,給祥子以最順心的幫助,他與它之間沒有一點隔膜彆扭的地方。趕到遇上地平人少的地方,祥子可以用一隻手攏著把,微微輕響的皮輪象陣利颼的小風似的催著他跑,飛快而平穩。拉到了地點,祥子的衣褲都擰得出汗來,嘩嘩的,象剛從水盆裡撈出來的。他感到疲乏,可是很痛快的,值得驕傲的,一種疲乏,如同騎著名馬跑了幾十裡那樣。假若膽壯不就是大意,祥子在放膽跑的時候可並不大意。不快跑若是對不起人,快跑而碰傷了車便對不起自己。車是他的命,他知道怎樣的小心。小心與大膽放在一處,他便越來越能自信,他深信自己與車都是鐵作的。

因此,他不但敢放膽的跑,對於什麼時候出車也不大去考慮。他覺得用力拉車去掙口飯吃,是天下最有骨氣的事;他願意出去,沒人可以攔住他。外面的謠言他不大往心裡聽,什麼西苑又來了兵,什麼長辛店又打上了仗,什麼西直門外又在拉案,什麼齊化門已經關了半天,他都不大注意。自然,街上鋪戶已都上了門,而馬路上站滿了武裝警察與保安隊,他也不便故意去找不自在,也和別人一樣急忙收了車。可是,謠言,他不信。他知道怎樣謹慎,特別因為車是自己的,但是他究竟是鄉下人,不象城裡人那樣聽見風便是雨。再說,他的身體使他相信,即使不幸趕到“點兒”上,他必定有辦法,不至於吃很大的虧;他不是容易欺侮的,那麼大的個子,那麼寬的肩膀!

戰爭的訊息與謠言幾乎每年隨著春麥一塊兒往起長,麥穗與刺刀可以算作北方人的希望與憂懼的象徵。祥子的新車剛交半歲的時候,正是麥子需要春雨的時節。春雨不一定順著人民的盼望而降落,可是戰爭不管有沒有人盼望總會來到。謠言吧,真事兒吧,祥子似乎忘了他曾經作過莊稼活;他不大關心戰爭怎樣的毀壞田地,也不大注意春雨的有無。他只關心他的車,他的車能產生烙餅與一切吃食,它是塊萬能的田地,很馴順的隨著他走,一塊活地,寶地。因為缺雨,因為戰爭的訊息,糧食都長了價錢;這個,祥子知道。可是他和城裡人一樣的只會抱怨糧食貴,而一點主意沒有;糧食貴,貴吧,誰有法兒教它賤呢?這種態度使他只顧自己的生活,把一切禍患災難都放在腦後。

設若城裡的人對於一切都沒有辦法,他們可會造謠言——有時完全無中生有,有時把一分真事說成十分——以便顯出他們並不愚傻與不作事。他們象些小魚,閒著的時候把嘴放在水皮上,吐出幾個完全沒用的水泡兒也怪得意。在謠言裡,最有意思是關於戰爭的。別種謠言往往始終是謠言,好象談鬼說狐那樣,不會說著說著就真見了鬼。關於戰爭的,正是因為根本沒有正確訊息,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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