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的氣焰在黑暗中便割出一團亮光,點燃煙,亮光瞬息就滅了,無蹤無影。他發覺人生就像這打火機的亮光,全部的力量和勇氣也許只為了那短暫的一次燃燒,而燃燒的意義也只是為了點燃一支香菸。打火機的一生很大程度上只是為了點燃香菸活著的,但如果打火機一生點燃一支香菸的理想都不能實現的話,那麼打火機很可能就會點著一所房子或一個油庫,雖然打火機不是為了點房子和燒油庫而製造的。這樣解釋雖然有些勉強,但他還是為自己這麼多年來宦海沉浮找到了部分藉口,並不是他需要錢,而是錢需要他;如果他手裡沒有錢,別人手裡的錢就不是錢;錢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必須用權力證明錢是活的。鄭天良覺得錢在自己的手裡就像一位被校長開除的小學生在玩一種撲克“釣魚”遊戲,釣的撲克牌越多,心裡就越得到安慰,小學生從撲克牌的數量上獲得了勝利與滿足,而這一手的撲克牌其實並不是他真正所需要的生活,因此在沒有課桌和書本的時候,撲克牌的數量成了另一種存在的象徵。鄭天良覺得自己這麼多年來就是一個被留校察看並且永遠留級的小學生,他連續十二年被以種種理由合法合情地原地不動留級,於是當他在與趙全福萬源這些老闆們玩一種“釣魚”遊戲中突然獲得一大堆鈔票的時候,就如同被開除或留級的小學生贏了一大把撲克牌,他得到的不是成就,更不是勝利,而僅僅只是安慰。這樣一想,鄭天良坐在黑暗中突然內心滋生出無限的悲涼,他對鈔票的佔有只是手淫一樣蒼白的快感,一種毫無實質性意義的安慰。而除此之外,他又能怎樣呢,即使讓他在五十歲扶正了,這也是他政治上的最高峰了,因為黃以恆註定了是他一生的陰影,他只能在黃以恆的陰影下靠排列組合撲克牌打發越來越乏味的時光,當扶正的機會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了這最終目標是那樣的廉價,他甚至感到了自己積極賣啤酒廠的是一件相當無聊的衝動。夜深人靜是一個容易讓人情緒糟糕的時刻,鄭天良坐在後半夜的孤獨與虛無中,情緒一敗塗地。
後來,他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夜半睡半醒,天將亮時,他被凍得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這時他直起僵硬的身體,鑽進被窩囫圇吞棗地睡了一會兒。
《放下武器 》許春樵
33
第二天太陽從窗前依舊升起,鄭天良起床後對深更半夜坐在客廳沙發上胡思亂想的任何細節全都忘掉了,他在刷牙時試圖回憶起一星半點,可所思所想已經被牙刷刷得蹤跡全無,就像經歷過了一次精神夢遊。鄭天良只記得密碼箱裡的一些抽象的數字和今天必須要讓萬源的地價降下來。就著酸鹹菜,鄭天良頻率很快地喝了兩大碗稀飯,周玉英說:“你就像牢裡放出來的一樣,吃相太貪。”鄭天良臉色大變,聲嘶力竭地吼道:“你說什麼屁話,誰是從牢裡放出來的?”
周玉英被鄭天良突如其來的變臉嚇懵了,她軟弱無力地反抗道:“我不過是隨便說說嘛。”
鄭天良放下筷子夾著公文包出門了,出門前,他聲音溫和地對周玉英:“我急著要去開會,所以吃快了點。”
周玉英愣在門口,看鄭天良越來越胖的身體搖晃在早晨的陽光下,初冬的路上落滿了樹葉,鄭天良的皮鞋踩在落葉上,少數葉子在鞋底下爛了。
抖擻精神的鄭天良一上班就召集了土地局、國有資產管理局、稅務局、財政局、預算外資金管理局主要負責人聯合召開協調會,會議還沒開始,會議室裡就已經是煙霧繚繞,十來杆老煙槍們一支接一支地噴雲吐霧,他們的眉毛和眼睛的距離在煙霧中更加緊湊起來。鄭天良用食指敲了敲會議桌,示意正式開會了,於是下面便不再交頭接耳。鄭天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羅馬假日花園早就透過立項了,但至今還沒有就相關的優惠政策進行討論研究,也沒有辦理好開發手續,開發商一直開不了工,很著急,正亭書記對我們辦事拖拉也提出了批評,尤其是對最佳化投資環境表示了直接的懷疑。我是誠懇地接受了批評,當然也做了一些辯解,因為這一段主要是忙於工業區的改制和合資事宜,這是壓倒一切的中心工作。不是我們不想辦,而是沒時間辦。由於羅馬假日花園是我縣第一個高標準現代化住宅小區,它將成為體現我縣人民生活水平達小康的一個標誌性的形象性的工程,所以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中陽同志也多次指出要把小區建設成全市乃至全省的一流的花園小區。考慮到資金拉來得很不容易,也考慮到六千萬的投資規模以及特殊影響,所以我們要提供比其他投資更優惠的條件,我的意見是地價優惠百分之四十,各項稅費減免百分之三十。大家議一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