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自己距離地面大概五英尺。這棵樹光禿禿的沒有樹葉,樹型巨大,黑色的枝椏映襯著灰色的天空,樹皮呈現光滑的銀灰色。
她們把他腳下的梯子移開。全部體重落到繩子上的一瞬間,他感到一陣慌亂,身體往下墜了幾英寸。不過他忍住了,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女人們把包裹在旅館床單裡的屍體放在地上,放在樹腳下,然後離開了。
留下他獨自一人。
第十五章
吊起我,哦,吊起我,我將死去,離開這裡,
吊起我,哦,吊起我,我將死去,離開這裡,
我不在乎被人吊起,生命早已離開了我,
屍體早已安息在墓中
——一首老歌
被吊在樹上的第一天,影子體驗到了從只是有點不舒服,逐漸過渡到痛苦與恐懼的全部過程。偶爾還會產生一種介於厭倦和冷漠之間的情緒,那是一種灰色的、漠然接受一切的心情,一種等待。
他被吊著。
周圍沒有一絲風。
幾個小時之後,他眼前開始出現顏色。色斑短暫閃過之後,深紅色和金色的大片色塊像開花充滿視野,跳動著,脈動著,彷彿有了生命。
胳膊和腿上的疼痛逐漸變得難以忍受起來。他想讓手腳休息一下,可要讓身體鬆弛搖擺一下的話,身體向前一衝,繞在脖子上的繩子就會立刻收緊,讓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閃著微光,感到陣陣眩暈。於是他只好把自己再拉回來,緊貼著樹幹。他可以感覺到心臟在胸膛裡急速跳動,連續不斷的節奏像敲鼓一樣,把血液壓送到全身
眼前凝成一塊塊翡翠、藍寶石和紅寶石,旋轉著,然後爆炸。呼吸變成了一小口一小口的淺淺喘息。背後樹幹的樹皮很粗糙,下午的寒冷包圍著他赤裸的肌膚,讓他開始發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沒什麼大不了的。有人在他腦子深處說,這裡面有個竅門。找到竅門,否則就死。
這個想法讓他很高興,於是,他一遍一遍在腦子裡重複它,有點像唸咒語,又有點像幼兒園的兒歌,和他心臟的跳動聲節奏一致。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裡面有個竅門。找到竅門,否則就死。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裡面有個竅門。找到竅門,否則就死。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裡面有個竅門。找到竅門,否則就死。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裡面有個竅門。找到竅門,否則就死。
時間慢慢過去,單調的誦經般的聲音仍在繼續。他能聽到這個聲音。有人正在不停地重複這些話,只有當影子的嘴巴開始覺得乾澀,舌頭也幹得彷彿長了一層硬皮時,那個聲音才停止下來。他努力用腳撐著,把自己向上推,讓身體離開樹幹,想換一種方式來支撐體重,讓自己能暢快地呼吸。
他盡情呼吸,直到再也支撐不住,又落回束縛身體的繩索中,懸吊在樹上。
響起一種讓人惱火的、嘲弄似的嘰嘰喳喳的聲音。他還以為是他自己發出的,可等他閉上嘴巴後,嘰嘰喳喳的聲音仍在繼續。影子心想:看樣子,這是整個世界在嘲笑我。他側過頭去,發現有什麼東西從樹幹上跑下來,跑到他旁邊,就停在他腦袋邊上。那東西衝著他的耳朵嘰嘰喳喳叫喚著,叫的只有一個單詞,聽上去好像是“拉塔託斯克”。影子想跟著重複一遍,可舌頭僵硬得在嘴巴里根本無法動彈。他慢慢轉過頭,然後,他看到了一隻松鼠灰褐色的臉和它尖尖的耳朵。
他發覺,如果距離非常近,松鼠的模樣並沒有遠處看起來那麼可愛。這傢伙長得很像老鼠,很兇惡,半點也不甜美可愛,而且牙齒異常尖利。但願這隻松鼠別把他視為威脅,或是食物來源。松鼠應該不是食肉動物不過,很多他認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東西,結果總會變成另一種樣子。
他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小時裡,疼痛幾次把他從睡夢中驚醒。他從一個可怕的噩夢中驚醒過來,夢中,死去的孩子們從水下浮出,出現在他身邊,他們的眼睛好像腫脹的珍珠,幾乎要從眼眶裡剝落下來。他們責備他,說他讓他們失望了。一隻蜘蛛從他臉上爬過,他又驚醒過來。他搖搖腦袋,把蜘蛛趕走或嚇走,然後重新回到夢中。這時,一個長著象頭的人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大腹便便,一隻象牙折斷了,坐在一隻巨大的老鼠背上,向他走來。象頭人衝著影子甩甩鼻子,說:“開始這次旅途之前,如果你向我祈求保佑的話,也許可以少一些麻煩。”然後,象頭人拿起那隻老鼠,出於某種影子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