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笑說道:“咱只是個傳旨的,皇上要問什麼,不幹咱太監的一點事兒,從心裡說,我倒是很佩服您史大人這份骨氣的。”說完,他逕自帶著人走回大內繳旨去了。
劉墨林見到這番情景,驚得又愣又呆。他忽然想到,自己這是怎麼了?我今天到這裡來,是有要事的,先得到上書房去見張廷玉,完了還得趕到年羹堯那裡去哪!便三步並作兩步向上書房奔去,可他卻晚了不止一步,因為張廷玉已經在和楊名時談著了。楊名時身邊還坐著個李紱,看來也是等候在這裡的。張廷玉見他進來,只是略一點頭說:“你怎麼到這時才來?原來我打算先和你談的,可已經見了好幾個人了。這樣吧,你先坐下,等我和楊名時他們談完,再陪你去年大將軍那裡好了。名時,你繼續說吧。”
楊名時答應一聲,就接著說了下去:“張相,您知道,雲貴那裡苗瑤雜處,是不能和內地類比的。內地是官府說了算,而云貴卻是土司說了算。如今,蔡珽將軍已不再過問民政了。我遵照先皇的遺訓,採取懷柔羈魔之策,好不容易才把那裡理順。皇上說要‘改土歸流’,就是要用朝廷官員來替代土司,甚至要取消土司,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不是我不想辦,我曾在幾個縣裡試過,官府實在是管不了苗瑤山民的事情。中堂試想,一個個的土寨,隱藏在十萬大山裡面。有的寨子連馬都上不去,還有的寨子蠻荒不化語言也不通。這些寨子裡的土司又是世襲的,一旦被取消,就會生出怨恨之心。而且他們各自為政久了,一造反就會一寨皆反,一山皆反。你派兵去鎮壓,他們就鑽進了深山老林;而兵一走,他們就依然故我。有的縣已經多年沒有縣令,甚至連衙門全都倒了;而另外的縣雖有一個當地人在替政府辦事,但也只管召集土司會議和宣佈政令。會一散,他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你想設政府嗎?那就要派官員。可那裡的瘴氣毒霧厲害,派去的人常常十去九不回。所以人們寧願辭官,也不願到那裡去。我說的這些煩難,請朝廷要多體諒點。我以為,還是維持現狀,不要輕率變更為好。”
楊名時的話使張廷玉很覺得為難,他想了好久才說:“剝奪土司特權,百姓們應該擁護才對嘛。政府又不收取他們的苛捐雜稅,這是皇上的仁政,他們不該反對呀!”
楊名時笑了:“張相,您沒有聽明白。我說的是‘行不通’,而不是說‘不應該行’。雲貴對於中原,雖有茶鹽之利,但那裡的貧瘠和缺糧也是人所共知的。許多地方,到現在還是刀耕火種。我到那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他們怎樣種地。‘衣食足,知榮辱’,三字經得從這兒念起。能吃飽穿暖,才能談到扶植農桑。再進一步,才能說到養育人才、尊孔尊孟。等到他們慢慢開化以後,再設立政府,就水到渠成了。硬來,逼反了,豈不事與願諱。”
雍正皇上要改土歸流的主張,張廷玉原來也是贊成的。可今天聽了楊名時的話,他卻犯了躊躇。他思量再三才說:“牛不喝水強按頭,那只是一句常掛在嘴邊的話,其實是不行的。皇上想給牛灌藥,可惜牛不懂事啊!哎,李衛遞來摺子說,他要在江南試行火耗歸公,聽說你也是不贊成的?”
楊名時回答說:“張相知道,我和李衛之間,私交一向是很好的。要我說,他不應該出這個風頭,來迎合皇上急於充盈府庫的心思。耗羨歸公,說起來當然好聽,實際上苦的卻是清官。那些貪官汙吏們想摟錢,在哪裡找不出名目來?如今天下的吏治到底怎樣,張相您心裡最清楚。我在雲南親手辦了一個這樣的案子:大理知府臧成文,被我參革了,因為他貪墨一萬多兩銀子而且查有實據。可是,剛摘了他的頂子,就有百姓送萬民傘來保他!我心裡疑惑,就下去私訪了一下。您猜百姓們怎麼說?他們說,大人,這個姓臧的不是好官,我們知道。可我們剛剛給他送過禮,你要是一下子就把他拿掉,我們這禮不就白送了嗎?充公的錢我們一個子兒也要不回來。您派個新官來,我們還得照樣再送一份。好比他臧某是條狼,我們好不容易把他餵飽了,您再派條餓狼來,老百姓還活不活了?我聽了這話也真生氣,回城後就請出王命旗來把臧某斬了。我就是想讓百姓和官員們看看,以後不管是誰再來,他也不能當狼!所以清吏治、充庫銀的要害是‘吏’,而不是用什麼‘治’法。李衛的這個辦法只要一推行,我敢說,下面定會有人生出更多的法子來,也一定會千方百計地搜刮,結果受害的還是老百姓。這辦法,也許在江南行之有效,但若在全國推行,後果不堪設想!”
張廷玉對楊名時說的這些,都是深信不疑的。但是,他也知道雍正皇上的心意。皇上曾和他多次談心說,天下事,非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