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正中並排放著三具棺木。狄公用燈籠照著,審看著棺木頭上的描金文字。他走到右首那具棺木的旁邊,點了點頭,說道:“馬榮,你拿住這燈籠!”馬榮接過了燈籠,狄公迅速從衣袖裡取出一柄鑿子撬進棺蓋的縫中,再用鍬當作錘子狠命地錘了起來。棺蓋軋軋響了幾下,離開了棺材。
“你撬你那頭!”狄公命道。
馬榮將燈籠放在地上,將鍬用力塞進棺蓋下的縫隙撬了幾下,果然撬了進去。再用一下大力,棺蓋這一頭也開了。馬榮雖力大,究竟心虛怯,他知道如果北州百姓一旦發現他與狄公兩個在此偷偷發墓開棺,其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想到此,忍不住全身哆嗦,又不敢啟齒問狄公端底。
兩人於是將薄薄的棺蓋抬起放倒在棺材一旁。狄公一面將手巾捂住嘴鼻,一面將燈籠高擎照著棺材上方。棺材裡平躺著一具整齊的骨骸,骨骸之上這兒那兒還蓋著一片片腐朽的衣服碎片。
狄公將燈籠交給馬榮,囑他高擎莫移動了,自己則俯下身子仔細撫摸起那顆骷髏。馬榮見那骷髏的一對空空的眼窩正緊瞅著狄公。狄公稍一用力,骷髏“卡”的一聲便與頸椎斷裂了。狄公將骷髏捧出了棺材,只聽得“當嘟”一聲,一枚鐵釘從骷髏裡掉到了棺材裡,正落在一根肋骨上。狄公忙將骷髏放回,揀起那枚鐵釘拿在手上看了半晌,吩咐道:“我們回衙吧。”
馬榮恍然有悟,他見狄公臉色蒼白,目光惟悴,好像勘破了陸陳氏鐵釘奇案,反增添了他一層更深重的煩惱和隱痛。
他們爬出墓門時,天上正一輪明月飛光千里,明月照積雪,空明澄徹,一個墳場竟恍然同瓊宮廣寒一般。
狄公吹熄了燈籠,兩個又用力合了墓門,將墓碑立起在原處,收拾起鍬、鎬納入馬鞍袋,飛身上馬,疾馳出了那荒涼的墳場。
馬榮終於忍不住了,問道:“老爺,這是誰的墳墓?”
“明日早衙升堂便可知道。”
馬榮不好再問。
狄公道:“馬榮,你先行回衙,我還想乘此大好月色獨個遛遛馬。”
馬榮答應,訕訕地按轡自回北門,狄公則加了一鞭放轡信馬向東而去。
狄公策馬到了藥師山腳才停了下來,將坐騎系在一株老松樹下,便步行登山,未上十來級,他猛然發現山道上有腳印,不由心中大疑。再俯首細看那腳印,不禁微微感到暈眩。
天師觀前的懸崖石欄邊娉娉嫋嫋站立著一個披猩紅斗篷的女子。她正默默地瞻矚著腳底茫茫平川,像一尊玉琢的雕像。
她聽見沉重的馬靴聲,回首淡淡一笑,平靜地說道:“狄老爺,我猜到你會上這裡來的。”
狄公點點頭,回頭望了望懸崖邊上那株展苞包盛開的紅梅,不覺呆呆出神。
“狄老爺,你的皮袍上滿是法塵土,靴子上濺著這許多汙泥,這是到哪兒去來?”
“郭夫人,只為了證實五年前一樁舊案”
“不要說了!我全明白了!”郭夫人將斗篷裹了裹,很快恢復了平靜。
“狄老爺,我知道會有如此的結局,我更知道狄老爺會走到這一步,走到這裡,走到我的面前。但我仍然要說出那個秘密。——這並不只是為了救你狄老爺,還為了救我自己,救出我自己的靈魂。”她低下了頭,輕輕抽泣。
狄公只覺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好像有什麼正在咬噬著他的心,使他隱痛陣陣。
“郭夫人,律法是最神聖的,我們無論如何要維護律法的尊嚴,即使毀了我們自身。我知道在我最危難的時刻是你拯拔我出了水火,你是我的大恩人。銜環結草正愁報恩無門,轉眼我卻反臉要逮捕你。這無疑是痛苦的,但我不能因為個人的恩怨而徇私枉法。——老天捉弄了我們,使我狄仁傑做了個負恩背義之人。我不奢望你的寬恕,我自己都不會寬恕自己。我只想為你祈禱求得我良心的安寧。”
郭夫人平靜地說:“何必這麼說?狄老爺,我告訴了你那個秘密,便算定了自己的歸期。我決不要求你為我而忘了國家法度,我倘若有意苟且偷生,今天早上也就不會去告訴你了!”說著禁不住淚如雨下。
狄公一陣心酸,言語哽噎,不覺熱淚盈眶。
郭夫人突然揚起頭來,微微一笑:“你聽!你還記得那首《五人詠梅》詩嗎?‘飄落疑有聲,蛾眉古難全’。你聽那一片片雪花和梅花在夜空中飛舞而下,襯著這蟬娟月色是何等的皎潔明麗。這使我想起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靈魂”
狄公回頭又望著那株雲蒸霞蔚般的紅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