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仙姑,縣令狄老爺來看你了。”
凌仙姑剛要起身行禮,狄公阻止道:“凌仙姑,自穩便,只是隨意聊聊,不必拘禮。”
“老奴婢聽狄老爺吩咐。”凌仙姑吐音猶如鴛囀燕語,圓潤悅耳。狄公不覺大驚。
“凌仙姑當年藝名叫什麼?”狄公開言便問。
“叫碧玉。年輕時只因曲兒唱得好聽,受人仰慕。十九歲上染了時疫,險些喪命。”
“當時這樂苑的花魁娘子翡翠你可認識?”
“認得。——可憐如花似玉的人兒,比我晚染上時疫,竟死得最早。”凌仙姑由於感傷,聲音有些異象。
狄公又問:“凌仙姑可知道當時翡翠正走紅時,都有誰人熱戀追求,搶著要出巨金與她贖身?”
“老爺問這事,幸還記得清爽。當時追逐翡翠小姐的很多,不僅這樂苑裡的,還有金華的,杭州的,甚而京師來的,一時也記不全了。”凌仙姑聲調淒涼.
“凌仙姑可還記得這樂苑裡的?”
“這樂苑裡亦有兩人,最有名聲。一個叫馮岱年,一個叫陶匡時。記得陶匡時與翡翠兩個相繼謝世。”
“當時可有一個叫溫文元的古董商人也追著翡翠。”
“老爺說的是溫掌櫃吧?我也認得。這個人心思狠毒,專一仇視女子。他也贈給翡翠許多值錢的首飾,但翡翠從不屑理他。這溫掌櫃如今還在麼?多少年以前的事了。聽說他早去了京師。”
一群姑娘哼著曲子從窗外嬉笑喧嚷而過。凌仙姑不禁一陣痴呆,嘴角翕動了幾下。
(翕:讀‘西’,閉合,收攏。——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又問:“聽說那翡翠最中意的便是馮岱年。當時只有二十四歲,風流倜儻。——這話可是實?”
“馮岱年固是個美少年,又忠直老誠。但我記得陶匡時也同樣溫柔憨厚,風度翩翩。翡翠也十分鐘情於他,儘管他已有了妻室兒子。”
狄公笑:“說是馮岱年更得翡翠寵愛,陶匡時一氣之下自尋輕生。——凌仙姑可曾聽得這傳聞。”
凌仙姑仰頭回憶了半晌,未置是否。末了又緩緩說道:
“不錯。那個陶匡時對翡翠可謂是一往情深,或許正是為了翡翠才自尋短見的。”
忽而她聽到陶德的喘氣之聲,有些驚慌:“老爺身邊還有何人?聽他這喘氣,便知是個曉得內情的。”
狄公暗驚。陶德嚇得用手帕捂住了嘴。不敢再出聲。
突然凌仙姑一陣劇烈咳嗽,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來。銀仙忙上前用手帕接了,又不停拭揩。
凌仙姑笑道:“沒事,沒事,三日兩日吐一點,反覺清爽。老爺,剛才說什麼來了?”
狄公心中不忍,猶豫半晌又問:“有人說陶匡時並非自殺,而是吃馮岱年殺死的。”
凌仙姑慢慢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說道:“這是惡意誣毀。陶匡時、馮岱年丱角之交,禮義相投,決不會為一女子傷了和氣,更不可能蓄念殺人。老爺千萬莫信那不實之言。據老奴婢聽得,他兩個或有過君子之盟,讓翡翠自己作主裁選。一旦選中一個,另一個須有君子之盛德,為他們祝賀。”
(丱:讀‘貫’,古代兒童束的上翹的兩隻角辮。——華生工作室注)
“那麼,翡翠最後選中了誰?”狄公心忖問到了最後關頭。
凌仙姑長吁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據說翡翠並沒在他兩個之間裁決。”
狄公、馬榮面面相覷。陶德則張大了嘴,不敢出一聲大氣。
凌仙姑臉上閃過一陣抽搐,艱難地哮喘,乾癟的額頭沁出密點點的汗珠。銀仙忙上前扶定,不使墜倒。
狄公道:“勞動凌仙姑,本官這就叫一頂涼轎送你回家。”
凌仙姑笑了:“多謝狄老爺。——這許多往事,不堪回首。沒人問起,憋悶得慌。今日老奴婢反覺舒鬯十分。”
(鬯:讀‘暢’,義同‘暢’。——華生工作室注)
凌仙姑坐轎去了。陶德拱手道:“狄老爺,小民今日聽了這凌仙姑一席話,幾如歷劫度世,七情顛翻,五內惶亂。容小民回去細細回想,或有頭緒。”
狄公送走陶德,對馬榮道:“你且留在這裡照應銀仙,我還要會會一人。半個時辰後便可回去紅閣子。”
馬榮心中大喜。又有疑惑。不知狄公是有心成全他兩個,抑還是一時大意,尚未覺察他的隱私。
…
第十三章
馬榮與銀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