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泰你也坐下。這些年來難得在一起敘懷,過去外放州縣的那些日子何等留戀。我們幾乎天天坐一起探討疑難案子,一無拘忌。對了,還有洪亮、馬榮。洪亮墓木已拱,馬榮也被妻孥纏絆,脫身不得。”
他愀然看了看眼前的兩個老親隨,又感慨沉重道:“今番調遣你兩個來廣州,也是想重溫一點舊夢。協力辦完這案子,恐再無聚首暢晤之日。”
陶甘、喬泰也感傷十分,片刻無語。
狄公呷了一口茶,又道:“陶甘,此刻想先聽聽你重遊廣州的觀感,然後再讓喬泰敘述一遍他適才經歷的一起殺人案。”
“一起殺人案?”陶甘驚疑。
喬泰點了點頭:“正是我們分手後的事,十分蹊蹺。”
陶甘也覺嚴重,遂稟道:“我租賃在小南門外西堤的花都旅店,離城裡稍遠。但監視江面十分便利。大凡江上船舶上下,水路進出,都瞞不過我眼睛,一目瞭然。”
狄公頷首,表示讚賞。
“廣州城裡商賈雲集,市面興盛。加上番館林立,胡人經商販貨的尤多。不過依我看來,大多是守法僑戶,鮮有不軌之舉。二十多年來廣州崇尚的依舊是吃、賭、嫖。白鵝潭的花艇、蓮花山的窯窟,世所豔稱。紙醉金迷,一刻千金。許多富商鉅公一夜之間便淪為乞丐,樗蒲之害尤烈。——地方靖安麼,一時也還看不出許多端跡。番坊一帶也算平靜,胡人大多奉守我大唐律法。”
狄公捻動鬍鬚,滿意微哂。
陶甘又續道:“我與喬泰弟今日還遇見一個胡服穿扮的倪先生,經營著一個大船隊。慣走海夷道,又通大食、波斯等言語。為人豪邁有氣格,喬泰弟已應邀明日去他府上做客。”
狄公道:“你兩個此番倒要多留意胡人舉動。那個倪先生飄洋航海,貫通華夷,尤需倍加監伺。”
陶甘問:“老爺意思是需對胡人多作防範?”
狄公小聲道:“你們道我今番來廣州作甚?明裡是嶺南巡撫使,監察海夷道商務貿易。實則是來找尋一個人的。”
“找尋一個人?”陶甘、喬泰不由異口驚歎。
“正是找尋一個要緊的人物。——這人物頃前在廣州失蹤。許多跡象判來與這裡的番客胡人有些牽纏。故爾不僅要防範胡人番客異跡,尤要刺探出其中隱奧,解破許多疑難關節。”
“不知這人物是誰?”陶甘也小聲問。
“便是朝中中書侍郎柳道遠大人。因中書令久缺,他實際上專擅中書省的權職,稱西臺右相。——掌佐天子,參議朝政,制書冊命,總判省事。其餘增減官吏,黜陟爵勳,戎飭百官,廢置州縣,臨軒答覆章奏,受四夷表疏贄幣等等,是當今朝廷首要臺閣。
“聖上仁德,龍體垂危。宮中諸太子、娘娘大局,你我固然不敢妄議。但朝臣都歸心柳大人,仰仗其平衡全域性。然閹豎外戚結黨,也在蠢蠢欲動,種種危機,一言難盡。——偏偏這柳大人上月授欽差來這五羊城巡察過後,回京匆匆交割皇命,又潛來這裡,只帶了一個蘇主事的親隨。
“柳大人私下廣州,朝廷震驚。三省御前聯議,乃委我星夜來廣州密訪柳大人去向。溫都督門人兩日前還見著蘇主事陪同柳大人喬裝穿扮在香坊行走,故爾我們須先從番客胡人線索下手。”
陶甘、喬泰聽了,甚覺驚異。又生憂慮,怕不能勝此重擔。
狄公略略停頓又道:“此中委曲,你兩個勿得吐露於外。切記,切記。一絲疏忽,或誤大事。只望你們協力助我勘明真相,接柳大人回京師。”
兩名親隨口中答應,心裡驟起波瀾,只覺坐立不安。
“喬泰,你且將那殺人案情節講與陶甘聽來。”
喬泰將適間胡人天橋下吊死長鬍子,又遭俠客絲巾勒斃細節講述一遍。
狄公鄭重道:“那個被吊殺的長鬍子正是蘇主事。他顯然有急事要向我稟告,當時跟蹤你兩個半日,因不認識你陶甘,不敢輕率。一直等到你們分手後才上前認喬泰。——誰知竟被隱伏的對手輕易殺害,斷了我許多線索。不過那兇手自己也死得蹊蹺。莫非用絲巾殺人的俠客又與他們一夥是死敵,不然何以也盯梢到彼此,千鈞一髮時救了喬泰性命。又不露身分姓名,瞬刻潛蹤。只留下殺人兇器的一條絲巾和一枚銀幣。”
喬泰道:“看來柳大人果真遇了麻煩,保不定正與這裡的胡人有關。不然又何以裝扮百姓去香坊行走?”
陶甘欲吐還止,面露難色。
狄公道:“陶甘,有話直說,不必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