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和藍寶石悠悠而去。—聽說是在康靖侯府上躲避了一陣,以後便不知去向了。”
何朋一對憂鬱的眼睛凝視著窗外的夜空,停頓了半晌,拭了拭額上微微沁出的汗珠,又繼續說道,“老人從此癱瘓在床上,再也不曾爬起來過。每天只要人扶著他坐定在一張椅子上,他默默地望著柳樹蔭裡那座石橋呆呆發愣。全身動彈不得,只有一對充滿悔恨和幽憤的眼睛不時淌下幾滴滾熱的淚來。——這樣的日子竟苟延了六年!六年裡沒有一日老人不幻想著藍寶石的突然歸來,”
何朋的臉上抽搐著,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一對佈滿血絲的眼睛閃出了與他曾祖父一樣的悔恨與幽憤的光芒。他緊握拳頭,嘴唇發白,額上的皺紋凹陷得根深。沉吟了好一陣才緩緩理了理前額垂下來的一綹花發,苦笑著說:“狄老爺興許已經煩厭了,陳年的皇曆翻來徒生煩惱。來,喝茶。茶都涼了。總之,先曾祖的晚景夠悽慘的。”
他緊咬著嘴唇,竭力抑制住胸中動盪激酣的感情。
“何相公尚未有娶妻室?”狄公問道。
何朋尷尬地點了點頭,苦笑了一聲:“是的。我還不曾結婚。說來也慚愧,人過四十萬事休,我的黃金年華已如東流之水,早已消逝了。我想得很通透,也真所謂是看破紅塵。再說,梅亮死了,葉奎林死了,我何朋的死期也不會遠了。我們三家的榮枯盛衰是繫縛在一起的,我們三人的年壽也息息相關。童謠不是說‘自日悠悠不得壽’嗎?”
陶甘遞了個眼色給狄公。狄公見窗下的新月橋下已停著一頂官轎。
狄公忙欠身道,“何相公,過蒙盛情,杯茗款待,不覺留連,十分擾極。下官告辭了。”
何朋情猶有餘,不免訕訕。見狄公站起也慌忙躬身施禮,秉燭送下樓閣。
出柳園大門時,狄公深有感慨的說:“何相公,不意今夜我才聽真了這柳園圖的來歷。——何相公請留步。”
…
第十一章
狄公、陶甘回到衙署,馬榮、喬泰迎入內衙。
狄公問道:“城裡情況如何?”
馬榮答言:“平靜無事。只是死人的數目仍在上升。新渠已挖通,渭水已經流入城裡河道,陰阱全部管制。廣成倉出過點小亂子,很快平息了。”
狄公點頭微笑表示欣賞。
狄公將他同陶甘查訪了葉奎林家和何朋家的全部情況向喬泰、馬榮一一講述了一遍。
喬泰、馬榮禁不住對這案子的複雜情節感到極大興趣,紛紛議論起來。
馬榮道:“我看來何朋必是殺人兇犯無疑。他血氣剛強,焉肯平白受葉奎林侮辱?他自己不是說幾番氣得要一箭射旁葉府枕流閣的竹簾。再說,珊瑚暗中求助於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竟不能拯拔一個弱女子出水火,還算什麼將門之後、勳爵世胄?”
喬泰道:“老爺所言極是。葉奎林正是故意摔破青瓷花瓶,留下一幅柳園圖案,指示官府勘破線索。再者,何朋的體格和膂力也足以泅渡過運河,沿那石柱爬上到枕流閣長廊的窗臺。或許他同珊瑚早已約定,裡應外合,齊力殺死葉奎林。”
狄公微笑搖了搖頭。說道:
“今夜我見何朋講述柳園圖時,情緒很是激動,象是被強烈的感情衝突苦惱著。他講他曾祖父的故事恰彷彿在講他自己的身世一般,幾番見他強抑住胸中起伏的感情,露出痛苦又無可奈何的神色。如果真是他為了珊瑚殺的葉奎林,他又為何自己講得如此坦露,切切之聲不絕於口。試想他心中要殺葉奎林,又如何肯吐出一箭射穿枕流閣竹簾的憤激之詞。他坦率地自認鍾情於珊瑚,又痛恨葉奎林的鮮廉寡恥,他豈不是將自己的脖子引向劊子手的刀刃麼?故我思想來珊瑚並不是十分關鍵的人物。——柳園圖的線索還是存疑待斷,暫且不去驚動何朋,但留意他的舉止行動。”
陶甘說:“何朋貌似爽直誠愨,也須提防他肚內奸詐。攤出部分事實而隱匿最緊要的案情關節是狡詐的慣犯慣用之伎倆。令我不解的是他因何對葉奎林的眼睛感到如此恐懼。”
“童謠的一句不是說‘失其目’嗎?”喬泰道。“葉奎林的一隻烏珠不正是被打出了眼窩?——童謠指的是‘梅、葉、何’,‘梅’摔破了頭,‘葉’掉出了烏珠,輪到他‘何’便是‘失其床’了——這‘失其床’又是什麼含義呢?可能何朋正在對‘失其床’感到恐懼。——天知道這首童謠果真有讖緯一般的神秘魔力。何朋不是說他的死期不遠了,他被這種預感死死纏住,擺佈不開,故憂心忡忡——這正是殺人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