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會長大,為了避人耳目,在一個地方住上一陣子就得搬走,所以做我們的‘母親’須得可以隨時拋下身邊的一切,移居他鄉。要符合這些條件,最好就是那些喪夫獨居的年輕女人——她們深居簡出,孤苦無依,收養孩子正是合情合理。而且這些女人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往往不甘寂寞,最容易被我們許諾的酬勞打動。我們和每一任‘母親’都定下約定,只要照顧我們五年,就給她們一筆終生享用不盡的財寶,讓她們自由離去”
“自由離去?”
蘇妄言微微一笑,把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
顧念沒有回答,臉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藏藍色的布簾沙沙作響,韋長歌一手拎著茶壺,一手拿了三個空杯子,走了出來。那三人都停下來看著他依次在杯裡斟了水,一杯遞給顧念,又端了一杯給顧盼。顧盼卻不接過,只痴痴看著那杯裡嫋嫋升起的熱氣,突地淒涼一笑,昂起頭,深深看了韋長歌一眼,低聲道:“我可不是孩子啦”
韋長歌的動作僵在半空——他雖然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有意無意間卻還是忍不住把顧盼當作了一個小女孩來照顧。當下微微一笑,蹲下身,把那杯水放在顧盼腳邊,接著回身拿了剩下的一杯走到窗前,笑了笑,送到蘇妄言手裡,看他接過杯子就要送到嘴邊,忍不住又喊了一句:“小心!”
蘇妄言動作快,卻已喝了一口,皺著眉道:“好燙。”
韋長歌笑道:“剛燒好的水,怎麼能不燙?”
蘇妄言瞪他一眼,道:“喝點涼水也就是了,何必燒了開水才拿來?”
韋長歌依舊笑著道:“茶壺裡的水本來是涼的,不過立了秋的天氣,水太冷總是不好。”
蘇妄言漠然不應,又低頭喝了一口水,這才道:“你不渴麼?”
韋長歌看了看桌上,一怔,笑道:“我倒忘了——該拿四個碗才對——”伸手從蘇妄言手裡搶過杯子,就著把剩下的水都喝了,覷他一眼,微微笑了。
卻聽旁邊有人低笑出聲。
蘇妄言只覺得臉上被水氣蒸得發熱,忙側過點身,讓夜風吹在臉上,一面問道:“你們雖然說五年期滿就會放她們自由離去,不過最後卻總是會殺了她們,是不是?”
顧盼臉上仍留著笑意,盈盈回道:“這些女人跟我們朝夕相處,知道了我們兄妹的秘密,我們又怎麼能留她們在世上?世人多狡詐貪婪,她們能為了錢跟我們這兩個怪物做伴,同樣也會為了錢出賣我們。就算她們無心害人,但只要她們把我們的事告訴了旁人,那麼,總有一天,會有人猜出我們的身世,到那時,豈不是永無寧日?所以每次,我和哥哥一開始都會以立誓為由,讓她們剪下一綹頭髮”
韋長歌冷冷一笑。
顧盼著意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怪我太兇殘,是不是?”
頓了頓,黯然道:“你只是可憐她們,怎麼就不可憐可憐我們?她們那麼貪婪,難道不該死麼?而我們呢,我們來到這外面的世界,真心對我們好的就只有爹跟娘,可你們卻非要逼得他們走上絕路爹死了,娘走了,我們還只是兩個不懂事的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幾次三番的遭人算計被人欺騙。有過多少次死裡逃生,連我自己都算不清”
“不錯,我是殺了她們,但她們之中,又有誰真心的憐惜過我們?有誰真的把我們當成兩個尋常的孩子來疼愛過?這世上的人,個個都把我們當成怪物,難道就不殘忍了麼?你說我們兇殘,可你知不知道,我們原本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這些東西,都是這些年來,一點一滴的,從你們世人身上學來的”
韋長歌和蘇妄言默默交視了一眼,都覺得她所說的話不無道理,心裡湧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訥訥地開不了口。
顧盼一口氣說完了,忽而強笑了笑,輕輕嘆道:“其實,就算我們不殺她們,她們也一樣不會有好收場的”
蘇妄言道:“為什麼?”
顧盼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有好幾次我們還沒來得及動手,那些離開的女人就已經死於非命。於是我們便不再費力去殺人了。就像桑青,我們原是決定放過她的,但我們雖然能放過她,她卻終歸逃脫不了也許,是因為那些錢跟我們一樣,都是不屬於這世上的東西,她們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所以註定要付出代價”
顧念突地岔道:“我還記得娘說過,她和爹把我們帶到了這世上,但我們卻本不該屬於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來發生過的一切,會不會就是上天給我們的懲罰,要我們為來到外面的世界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