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中救文泰來時,張召重曾從牆上密門逸脫,於是點起火把,在玉室壁上細看有無縫隙,上下四周都照遍了,並無發見。霍青桐查察玉床,也不見有何異狀。陳家洛又想起文泰來所述在鐵膽莊中被捕之事,叫道:“難道桌子底下另有地道?”伸手在圓桌桌面下用力一抬,石桌紋絲不動,喜道:“定是桌子有古怪。”依他力氣,就算石桌有千斤之重,這一抬之下也必稍動,但看那石桌又無特異之處,不論橫推直拉,桌腳始終便如釘牢在地下一般。霍青桐拿火把到桌腳下一照,心中登時涼了,原來圓桌是整塊從玉石中雕刻出來的,連在地上,自然抬不動了。三人勞頓半天,毫無結果,肚子卻餓了。香香公主拿出醃羊肉和乾糧,大家吃一些,靠在椅上養神。過了大半個時辰,日光漸正,射到了圓桌桌面。香香公主忽道:“啊,桌上還刻著花紋。”走近細看,見刻的是一群背上生翅的飛駱駝,花紋極細,日光不正射時全然瞧不出來,刻工甚是精緻,然而駱駝的頭和身子卻並不連在一起,各自離開了一尺多位置。她忍不住拿住圓桌邊緣,自右至左一扳,圓桌的邊緣與桌心原來分為兩截,可以移動,但扳得寸許便不動了。陳家洛和霍青桐一齊使力,慢慢把邊緣扳將過去,使得刻在桌緣一圈的駱駝頭與刻在桌心的駱駝身子連成一體,剛剛湊合,只聽軋軋連聲,玉床上出現了一個大洞,下面是一道梯級。三人又驚又喜,齊聲大叫。
陳家洛舉起火把,當先進入,兩人跟在後面。轉了四五個彎,再走十多丈路,前面豁然開朗,竟是一大片平地。四周群山圍繞,就如一隻大盆一般,盆子中心碧水瑩然,綠若翡翠,是個圓形的池子,隔了這千百年,竟然並不乾枯,想來池底另有活水源頭。三人見了這奇麗的景色,驚喜無已。霍青桐笑道:“喀絲麗,遺書上說,美麗的人下池洗澡,可以更加美麗,你去洗一下吧。”香香公主紅了臉,笑道:“姊姊年紀大先洗。”霍青桐笑道:“啊喲,我可越洗越醜啦。”香香公主轉頭對陳家洛道:“你評評這個理。姊姊欺侮人,說她自己不美。”陳家洛微笑不語。霍青桐道:“喀絲麗,你到底洗不洗?”香香公主搖搖頭。霍青桐走近池邊,伸下手去,只覺清涼入骨,雙手捧起水來,但見澄淨清澈,更無纖毫苔泥,原來圓池四周都是翡翠,池水才映成綠色。就口而飲,甘美沁入心脾。三人喝了個飽,只見潔白的玉峰映在碧綠的池中,白中泛綠,綠中泛白,明豔潔淨,幽絕清絕。香香公主伸手玩水,不肯離開。霍青桐道:“現下要想法子怎生避開外面那四個惡鬼。”陳家洛道:“咱們先把瑪米兒的遺骨拿出來葬在池邊,好嗎?”香香公主拍手叫好,又道:“最好把她的阿里和她葬在一起。”陳家洛道:“好,想來玉室角落裡的就是阿里的遺骨。”三人重回到玉室,撿起骸鼻,只見阿里的骸鼻旁有一捆竹簡。陳家洛提了起來,穿竹簡的皮帶已經爛斷,竹簡一提就散成片片,見簡上塗了黑漆,簡身仍屬完整,簡上用朱漆寫著密密的漢字。陳家洛心頭一喜,卻見頭一句是“北冥有魚,其名為鯤”,翻簡看下去,見一篇篇都是《莊子》。他初時還道是甚麼奇書,這《莊子》卻是從小就背熟了的,不禁頗感失望。香香公主問道:“那是甚麼呀?”陳家洛道:“是我們漢人的古書,這些竹簡雖是古董,可是沒甚麼用,只有考古家才喜歡。”隨手擲在地上,竹簡落下散開,只見中間有一片有些不同,每個字旁加了密密圈點,還寫著幾個古迴文。陳家洛撿了起來,見是《莊子》第三篇《養生主》中“庖丁解牛”那一段,指著迴文問香香公主道:“這是些甚麼字?”香香公主道:“破敵秘訣,都在這裡。”陳家洛一怔,道:“那是甚麼意思?”霍青桐道:“瑪米兒的遺書中說,阿里得到一部漢人的書,懂得了空手殺敵之法,難道就是這些竹簡?”陳家洛道:“莊子教人達觀順天,跟武功全不相干。”丟下竹簡,捧起遺骨走了出來。三人把兩副遺骨同穴葬在翡翠池畔,祝告施禮。陳家洛道:“咱們出去吧。那匹白馬不知有沒逃脫狼口。”香香公主道:“全靠它救了我們性命。它很聰明,又跑得快”陳家洛想起狼群之兇狠,白馬之神駿,不禁惻然。霍青桐忽問:“那篇《莊子》說些甚麼?”陳家洛道:“說一個屠夫殺牛的本事很好,他肩和手的伸縮,腳與膝的進退,刀割的聲音,無不因便施巧,合於音樂節拍,舉動就如跳舞一般。”香香公主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看。”霍青桐道:“臨敵殺人也能這樣就好啦。”陳家洛一聽,頓時呆了。《莊子》這部書他爛熟於胸,想到時已絲毫不覺新鮮,這時忽被一個從未讀過此書的人一提,真所謂茅塞頓開。“庖丁解牛”那一段中的章句,一字字在心中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