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春做作地挺了挺腰身,又幹咳了一聲,這才說一句:“傳琦善到堂。”
刑部值事官押著琦善搖搖擺擺地走進來。
琦善時年已六十歲,留著長鬍須,胖胖大大,一雙魚泡眼睛,骨碌碌轉。
琦善先向穆彰阿深施一禮道:“琦善見過老中堂。”
穆彰阿點點頭,沒言語。
琦善便面向恆春,作了個平行禮道:“老夫見過大司寇。”
恆春卻大喝一聲:“琦善,你如何見了本官還不跪下。——你藐視公堂嗎?”
琦善卻眯起眼睛把那故作威嚴的恆春看了又看,道:“大司寇,老夫已向你請過安了,可你不僅不讓老夫坐下,反倒讓老夫跪下?你敢是糊塗了不成!”
恆春道:“琦善,你是革職的官員,你難道忘了嗎?”
琦善大笑道:“老夫知道已被革職,但你別忘了,老夫還沒被革掉一等侯爵!你恆春才僅是個刑部尚書,多大的能耐,敢和老夫這樣講話!”
恆春一愣,半天做聲不得,大堂靜得鴉雀無聲。
琦善這時卻一指恆春道:“恆春,你藐視國法嗎?快搬張凳子來讓本爵坐!”
恆春的頭上冒出一層細麻麻的汗珠,他邊掏出汗巾邊衝外面氣急敗壞地喊一聲:“來人,快給琦善侯爺搬張凳子過來!”
外面答應一聲,飛快地給琦善搬了張凳子過來。
琦善兩腿一劈,大模大樣地便坐下去。
肅順偷偷望一眼恆春,見恆春只顧擦汗,已窘迫得不行,而穆彰阿的臉上已明顯露出得意之色。杜受田、文慶只是木木地坐著,事不關己的樣子。花沙納和穆彰阿一樣面呈喜色。
曾國藩氣得在下面牙關緊咬,他真想衝著恆春大吼一聲:恆春,你窩囊!你這種膽小如鼠之人,如何配當大司寇!
琦善坐得不耐煩,忽然問:“恆春,老夫問你,你把老夫請到刑部大堂來就是來陪你坐著?”
恆春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清了清嗓子,小聲對花沙納道:“總憲大人,您老來問吧。”
花沙納搖搖頭道:“大司寇,這是刑部大堂,你是主我為次,皇上怪罪下來,我可吃罪不起。”
恆春無奈,只好壯起膽子道:“侯爺,薩迎阿參你濫殺無辜,征剿薩拉不力,治理地方無方,西藏亂民叛亂全因你一個激起,可是真的?”
琦善站起身,理直氣壯道:“老夫受皇上指派,坐鎮陝甘兩年。保得外夷不侵、百姓平安!新疆、西藏亂民叛亂;全因薩迎阿不理軍事,一味在府中飲酒行樂,他現在反誣老夫一身不是,老夫如何得服?——皇上聽了他的鼓惑,就信以為真。老夫要同那薩迎阿老匹夫到皇上面前對質!”
恆春道:“侯爺,薩迎阿正在陝甘總督衙門護印,剿匪也正酣,他如何得脫!”
琦善道:“這個我不管!老夫幾代精忠報國,儘管也有處置失當惹皇上生氣的時候,可哪回不是很快就起用了。——恆春,老夫說的可對?”
恆春道:“侯爺說的不差,可謂句句是實!——可是侯爺,皇上今天交辦的事怎麼了結?——恆春也知你勞苦功高,但總得對上面有個交代不是?”
琦善道:“這是你大司寇的事,老夫管不著,老夫只要和薩迎阿對簿公堂!”
恆春小聲問穆彰阿:“中堂大人,琦善說的也有些道理——”
穆彰阿想了想道:“依老夫看來,也不能全聽薩迎阿一面之詞。就算琦善濫殺無辜,他薩迎阿如何不阻止?”
恆春沉思了一下,大聲道:“退堂,請琦侯爺暫在刑部大牢安歇,待本官稟告皇上,再作處理。”
琦善大搖大擺地跟著刑部值事官走出刑部大堂,對聽審官員理也不理,如入無人之境。
琦善走出後,穆彰阿咳了一聲道:“各位大人聽得都很明白,琦善這件事,只能由皇上親自處置了。”說畢,衝百官點了點頭,當先走出去。
曾國藩哭笑不得,這哪叫三法司會審,分明是三法司受審!皇上要體現的是司法的公正,可偏偏暴露出大清律例的種種弊端。
大清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公、侯、伯均為超品,子為正一品,男為正二品。除非皇上,其他大臣根本無權審理公、侯。儘管爵位沒有實際職務,只是官員身上的加銜,但自大清開國以來還沒有哪個敢輕視爵位。
以往有爵位的官位犯了法,皇上須先下旨革掉該員的爵位,然後再革職。但這次不知是咸豐帝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