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賣了。只是農家不是商戶,就算沒收入,自給總是不難,何至傾家蕩產,更不用說上山做賊了?
老人接著又說,“種地哪裡是餵飽肚子就可以的?要繳稅唉!天啟出個單鞭法,所有捐稅折成金銖交納,攤稅入畝。方便倒是方便了,可這些晉北的農家糧食賣不掉,又哪裡去找錢來繳稅?不繳就要坐監,家中財物女子都官賣了,這樣還逼不反就怪了。”
一向在中州都只聽人說單鞭法的好,有錢的可以避役,沒錢的可以售力,我們這路護中便有不少曾是農人。想來這單鞭法在官在民都是極實惠的,不曾想到了晉北竟然變成這樣一出慘劇。“那”我腦子轉得飛快,想找出些駁斥的理由來,“他們也可以種些別的比如果樹,又或者,養些牛羊”我沒有再說下去,老人的眼中清楚地寫著“不可能”。“他們也可以賣力,或者行商。”我急了。
“瀾州不比中州宛州啊!”老人長嘆了一聲。我不知道是哪裡不同,也不敢再問。這老人談吐不俗,怎麼看也不象一個尋常鼓手,所說的只怕都是有道理的。
“那單鞭法也下了三四年了,怎麼山賊這兩年間才鬧得兇起來呢?”我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
“若不是逼得實在走投無路,也沒人願意做賊啊!以往那些農人拋了土地閤家流亡,也不過是在山間谷地種點糧食餬口的,一路躲著官軍。少數膽子大些的,見了小商隊就打劫一下,可沒有人趕動路護的。宮先生帶著義宗的人來了兩年,山賊也就鬧了兩年。不是宮先生,又怎麼有如今的場面?”
“宮先生是好人!”紅玉抬起婆娑的淚眼來抗議,“宮先生和他的人最會幫我們了,要不連城怎麼會跟上他?連城那麼烈的性子,不是宮先生她誰也不服的。”
“宮先生人是好的。”老人撫摸了一下紅玉的長髮,“可惜心太大了”他靜了一刻,自顧自接著說,“那些農人還以為打得商隊不敢運糧來瀾州就好了,哪裡有那麼簡單?宮先生可沒跟他們說這道理。”
我還是有些迷惑:“宮先生那麼好人,為了連城便動用幾千山賊麼?”連城的命固然是命,那孩子的命也是命,這些山賊的命哪個不是命了?連城對於宮先生或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是不是比這些山賊的性命都重要呢?
紅玉憤怒地看著我:“大家都喜歡連城,連城被抓了,大家當然要救他出來的。”
老人安撫地拍拍紅玉:“你畢竟還小,左公子就是天真一點,這地方也比你看的明白。這一天不過是遲早的事情,沒有連城的話,也還是會來的。”他自嘲地看著那面破鼓,“這一天既然來了,我也就不用再敲這面鼓了。”他衝我拱了拱手,“左公子,我們該走了?”
“唉?”我沒轉過彎來,“他們還打著呢!”
“那便如何?”老人望了一眼鏖戰中的落泉村,“五百鷹騎如果都倒在這裡,那今天的殺戮不過是個開端而已。左公子還年輕,你自然看得見。”他甚至提都沒提殘雷和路護,那是理所當然的犧牲。
紅玉用力搖頭:“我不走,我要看著。宮先生不會輸的”她走到一面銅盆面前,跪在地上喃喃自語。
“他當然不會輸了”老人臉上掠過一絲落寞的微笑,“時候沒到呢!不過”他乾瘦的手掌輕輕撫過那片黑亮殘破的鼓面,“我的使命已經終結了,晉北道上不需要警鼓了。”他望了眼紅玉,終於還是沒有走過去,一個人黯然地進了小屋。
我走到紅玉的背後。銅盆中的水面好像一面鏡子,裡面的景象我依稀認識。一面鷹旗劃過水面,舉旗的是我熟悉的身影,正是我那位軍中舊友。這原來是索橋關,密密麻麻的大軍集結在關口。他們反應竟然這樣的快
“天驅,天驅!”紅玉口中吐出了這個富有威懾力的名字,猛地跳了起來,“爺爺,爺爺,擊鼓啊!”她飛奔向那歪斜的小屋。
“是天驅營。”我自言自語地糾正她,再次抬頭眺望落泉村,戰事大概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黑煙正變得稀疏起來。可這才是開端!我想起老人的話。
“費如勒!”遠遠的吼聲在晉北走廊中綿綿不絕地滾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