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這一聲三哥出口,她隱忍多時的眼淚也不由自主的落下。
“別哭了,要是讓妹夫知道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他好笑又憐惜的掏出帕子給她擦乾眼淚,“好好一個美人,哭成這樣,難看死了。”
秋明月撲哧一聲笑了,“你還真是天生的幽默細胞足,什麼時候都能讓人花眼淚為笑顏。”
她吸了吸鼻子,“三哥,其實我很好奇。比起我來,你自小經歷的那些腥風血雨應該也不少吧。你怎麼還能如此的玩世不恭,如此的明朗坦烈?”
端木弘一笑,負手看向遠方,眼神有些遙遠也有些回憶。
“因為我的母親,她是個可憐的女子,她只活了二十五年。其中有二十年,都是在這皇宮度過的。二十年來,她沒有一天不膽戰心驚,步步小心。得到父皇的寵幸,並沒有讓她一朝麻雀變鳳凰。那所謂的盛寵,給她帶來除了無盡的嫉妒和麻煩以外,就是沒日沒夜不間斷的淚水。”
他低著頭,看著地上一隻螞蟻蹣跚而過。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和母妃住在一個冰冷的宮殿裡,沒有父皇的寵愛,連一個宮女太監都能對他們趾高氣昂頤指氣使。那些兄弟姐妹,一個個的都欺負他,欺負母妃。母妃總是用瘦弱的雙臂將自己抱在懷裡,一聲聲的說著。
“別怕,不要哭。我一生都活在淚水和痛苦裡。弘兒,我的孩子,你不要走母親的路。你一定要堅強的,笑著活下去。母親今日的淚水,今後全都要化作你日後笑的動力。這是我的期望,也是你應該有的人生。那些皇權名利,那些榮華富貴,那些高樓獨望。太過美好,卻也太過寂寞。母親不希望你以後的人生,都那樣一個人度過。”
“你不該承受那樣的痛和苦。”
他想著那些話,想起母親在昏暗燈光下美麗卻憔悴的面孔,淚花閃爍卻佈滿希冀的眼睛,然後重重的點頭。然後母親笑了,那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母親笑。她笑起來很美,像極了開在風中的荼蘼花。他因此很希望看見母親笑,然而沒有機會了,沒過多久母親就因多年憂思成疾而去世。
那樣的笑容,在他單調空白的生命裡,也從此不復存在。所以,從此以後,他就慢慢懂得了笑。
“她不希望我去爭去搶,去奪。只盼望我做一個平凡人,做一個有快樂和幸福的普通人。”
秋明月有些恍惚,記憶之中,端木弘似乎從來都是笑著的,很少露出這種似懷念似惆悵的表情。他笑得那樣明朗而歡快,以至於沒人會懷疑他曾也有那樣不同尋常的血淚童年。而這樣笑著的他,卻是用他母親一生的淚水換來的。
“其實我是自私的。”他低低的笑,看著秋明月的眼神有著憐惜和歉疚。
“帝王霸業固然是萬人都想擁有的,然而卻也是常人無法承受的壓力和沉重。而我,卸去了那一身擔子,將它都壓在了你的身上。所以小七,別感激我,應該是我要謝謝你。”
他頓了頓,最後給她一個釋然和安慰的笑。
“小七,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三哥永遠都支援你。咱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沒道理連自己的人生也要掌控在別人手裡。這些權利江山什麼的,你如果覺得累,就卸下吧。我娘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也不識得幾個字。但是她說過的一句話我卻記得很清楚。”
他臉上又漫上了柔柔的笑意,似懷念又似回憶。
“她說,人來這世上走一遭,就是要快快樂樂的活。如果哪一天我覺得累了苦了,那麼就想想為什麼會苦會累?想明白了,就拋棄那些讓我累讓我苦的一切。因為人生何其短暫,既然那些枷鎖註定是累贅,何不拋卻,落得一身輕鬆自在,坦蕩痛快更好?”
九月的風不冷,吹在面上,幾乎都沒什麼感覺。
端木弘已經走了,秋明月慢慢的走進自己的寢殿,見鳳傾玥正靠在床上,似乎在凝神思索著什麼,見她進來,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有些複雜。
秋明月走過去,很坦然的給他把脈。
“剛才我和三哥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
他低垂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須臾才低低道:“青兒。”
秋明月收回手,淡淡道:“這次怎麼不戴面具了?”
鳳傾玥抬頭,對她輕輕一笑,無盡溫柔又帶著遲來的釋然。
“我總不能在生命最後一點時間,也戴著面具面對你。”他移開目光,看著帳頂,聲音很輕很靜。“我不希望,到最後給自己留下那麼多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