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卿華故去的第三日,聶沛涵攥著一道明黃絹帛去見鸞夙。這是他的父皇統盛帝賜下的另一道旨意,四天前是連同賜死江卿華的旨意一道送進了慕王府。
原本聶沛涵還有意將這道旨意的內容瞞著鸞夙,甚至苦惱著是否要去京州求父皇收回成命但自從江卿華死後,他的一切顧慮都沒有必要了。他決定向鸞夙坦白。
來到鸞夙的院落之時,正值晌午,可出乎聶沛涵意料的是,鸞夙正在午休,亦或是說,她尚未起身。
聶沛涵知曉鸞夙傷心,成宿的做夢睡不著覺,便也不忍打擾她,頂著烈日在院子裡等著。如此站了一個時辰,丫鬟才來稟告說鸞妃娘娘醒了。
聶沛涵收緊手勁,拾階進了鸞夙的寢閨。
正午的烈日使聶沛涵額上滲出了薄汗,也許還是他自己的掙扎所致。此時鸞夙正在梳著一頭青絲,瞧見聶沛涵也並不顧忌自己的怠慢,先行了一禮才淡淡道:「殿下怎不喚醒我?」
聶沛涵瞧著鸞夙神色如常,稍稍安了心:「無妨,左右也不是急事。」
鸞夙垂眸,仍舊手執篦子梳理秀髮,面無表情道:「既如此,也該去正廳裡坐著,外頭太熱了。」
不過是簡簡單單一句話,聽在聶沛涵耳中竟然令他很是動容。他有多久未曾聽到過鸞夙的關切了?他自己都有些記不得了。原本以為她會因為江卿華的死而遷怒自己,可這幾日鸞夙都表現得十分理智。
她已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
時光果然是把無情的利刃,將鸞夙從他印象中那個不問青紅皂白耍性子的小女人,雕刻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那被削去的鋒芒性情令聶沛涵覺得陌生,他分不清鸞夙如今的變化到底是好是壞。
只是在他私心裡,他仍舊懷念著從前那個口齒伶俐丶嬉笑怒罵的女子。
日期:2013…12…13 14:43
為著鸞夙方纏那一句不經意的關切,聶沛涵忽然有些後悔來這一趟。此刻攥在他手中的明黃絹帛好似是一團熊熊烈火,灼燒著他的掌心,令他想要擺脫。
聶沛涵決定隨意敷衍兩句便走,豈知鸞夙卻是眼尖,餘光掃到了他身後露出的明黃一角,抬眸問道:「殿下手裡是什麼?」
聶沛涵看著鸞夙的雙眼,面無表情地回道:「沒什麼,只是來看看你。時辰不早了,你身子剛恢復,記得用膳。」
鸞夙顯然不買聶沛涵的面子,長睫微微閃動,意味莫名地問道:「是聖旨嗎?」
聶沛涵身形微微一凜:「鸞夙,你可否不要太聰明?」
聽聞此言,鸞夙只將眼風掃向別處,面上掛著些許諷刺的笑意:「該不會是統盛帝賜死我的旨意吧?」
「胡說什麼!」聶沛涵有些惱,但也不得不承認鸞夙的敏感與聰慧。自滑胎之事發生後,他的父皇統盛帝的確萌發過放棄鸞夙的意思,是他獻上一物,並且在某件事上同意妥協,才保全了她的性命。
可是這件事的內情,聶沛涵決定永遠瞞著鸞夙。因為他清楚,倘若鸞夙知曉他是如何為她爭取來的活路,她只會對他更加疏離。
到底還是天意呵!她永遠不會知道,是他獻上了江卿華足踝上的那半幅龍脈地圖,並違心地接下了一道旨意,才得以改變統盛帝的心意。
而這道他妥協承受的旨意,此刻就攥在他的手中。
日期:2013…12…13 15:10
聶沛涵嚐到口中有一絲苦澀滋味,那苦澀彷佛是從他心底深處溢滿而出:「鸞夙,父皇下旨賜婚,命我娶左相莊欽的嫡女為妻。」
他將一個「妻」字咬得特別重。他想告訴她,這一次他奉旨娶的並不是側妃,而是慕王府明正言順的女主人,他的正妻,慕王妃。
從聶沛涵口中聽到這個訊息,鸞夙執著篦子的右手只微微一頓,便又恢復如常。她再次垂下眸,彷佛髮梢處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事物:「嗯,以殿下的年紀與功業早該娶妻了。恭喜殿下。」
鸞夙承認自己此刻口是心非。她一點都不想恭喜聶沛涵。事實上她想問問他,江卿華屍骨未寒,才死去三日,他為何這麼快便要娶正妻?好歹江卿華在這府上兩年了,遑論從前還頂著「凌芸」的名字在丁益飛那裡住過幾年,難道他聶沛涵,對小江兒沒有絲毫感情嗎?
但是鸞夙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質問。江卿華的死她有份,她也從不是聶沛涵的什麼人。更何況這是他父皇下的旨意,或許他樂意,又或許他違心,但這畢竟是聶沛涵的家事,而她只是個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