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策平常雖溫文,畢竟是練家子,早前做貝勒那會兒和人玩布庫,一個撂倒七八個不在話下。他也沒想到弘韜這麼得理不饒人,把腿砍了再也接不上,這人一輩子就毀了。也沒遲疑,上去一腳踢掉了戈什哈手裡的刀,那刀幾個迴旋插在了黃花梨的桌腿上,刀把兒還兀自嗡嗡顫動。他確實有點生氣,冷著臉道:“七哥真不給弟弟留情面,要砍他的腿也別當著我,我見了血不舒服。”言罷拂了拂袖,往外就走。
弘韜一看他不高興,料著是自己玩兒過了頭,叫他下不來臺了,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兄弟間也拉幫結派,像老三老五是一夥,老六、十三和皇帝是一派,自己不在軍機上行走,好些訊息要靠老十二遞出來,所以不能和他鬧僵。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他上去攔他,笑道:“我逗他玩兒,哪裡就真把他腿砍了!別人說情我可以不搭理,你出了面,我能不管不顧?”回過頭對管事太監努嘴,“把那個姓夏的小子放了。”再一指地上的人,“還有這位義士,也別為難他。”
這就成義士了,定宜瘟頭瘟腦爬起來呵腰,“謝謝王爺寬宏大量,您是好人,好人有好報。”
弘韜心裡不怎麼情願,只不好再發作,臉色依然很難看,“下回別犯在我手裡,再來一回,我抓你到校場上立旗杆!”
譬如下回怎麼怎麼樣這種話,他記得上次已經警告過了,結果半點作用也沒有,到現在又重複一遍,自己也覺得光打雷不下雨,面子都給摺進去了。
至此事情算是圓滿解決了,時候不早,該當各回各家了。弘韜不痛快,哈欠連連表示逐客,弘策是知情識趣的,笑道:“七哥大度,傳出去也是美談。容我半個月,半個月內必定把狗送到你府上。今兒天色不早,七哥先安置下,明兒請七哥過我新置的花園瞧瞧,裡頭辦了個獸場,也收羅了幾樣新鮮玩意兒。”
京裡的王爺,置田地置產業是愛好,錢是人的膽兒嘛。弘韜拿扇骨蹭蹭頭皮,“這個好說,我這兒惦記的是交了九月,越往後盛京那條道兒越難走,到時候怎麼辦。”
弘策在喀爾喀待了十來年,那地方的氣候多惡劣,是尊養在京城的王侯們無法想像的。北京的冬天再冷,老百姓穿著老棉襖尚可以越冬,到了喀爾喀,整個冬季天天下雪,不穿獸皮長袍會把人凍死。見識過什麼叫冷,寧古塔的名頭再響也嚇唬不了人了。他是無關痛癢的,“朝廷有朝廷的打算,要挪日子看來不能夠,橫豎咱們兄弟路上有照應,爺們兒家何懼風雪麼!”
弘韜聽他說得輕巧,歪脖兒琢磨半晌,還是沒琢磨明白,只得草草囑咐管事,“那金,送十二爺。”自己揹著手往後院去了。
定宜隨醇親王一道出府,七王爺那兒說不為難夏至,她的心可算放回肚子裡了,又聽他們談起北上,心頭還是忍不住撲稜。再三的覷十二王爺,越挨越近,最後鼓足勇氣在他袖子上扯了下。他察覺了,低頭看她,因為耳朵不方便,眼神就顯得極其認真。定宜對上那視線,想好的說辭出不得口,話在舌頭底下打個滾又咽了回去,囫圇道:“今天真謝謝您了,您就是我們師兄弟的再生父母。”
弘策忙算是幫完了,大熱的天裡本該在天棚底下乘涼,沒想到折騰了這一通,如今也乏了,不想多說話,只道:“別再有下回就好了。”畢竟這種莫名其妙的忙少幫為妙,偷雞摸狗的勾當見不得光,他是王爺,還得顧全體尊臉面。
定宜訕訕應了,猶豫著試探:“小的聽說王爺要上寧古塔,那裡是流放要犯的苦寒之地,王爺一路上多加小心其實小的想投奔王爺不是打誑語,是一片真心來著。您看您救了我又救我師哥,這份情只有讓我伺候您才能報答了。要不您留下我吧,我給您牽馬,給您當馬鐙兒,都成。”
弘策打量他一眼,“王府裡供職的都在旗,你是漢人吧?漢人入旗麻煩,再說我也不缺人服侍,你的心意我領了。”
關兆京藉機笑話他,“七王爺有句話說得對,你這副身子骨,當劈材還嫌不夠呢,讓你當馬鐙兒,別一腳踩癱了。得了,回去好好給師父盡孝,你們這一出接一出的,我要是你們師父,早就給氣死了。王爺日行一善不稀圖你報答,別應了‘二不過三’就謝天謝地了。”
幾句話呲達得定宜面紅耳赤,十二爺見她侷促不過抿嘴一笑,那笑容是善意的,極有人情味兒。她趨步恭送,到了賢王府外王爺登轎,關兆京一放轎簾子,她不由有點悵然,今天的際遇到這兒算結束了,要上長白山只能另作打算了。
穿青布衣的打更人從石階那頭走過來,小鑼一敲,回聲在空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