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堂會聽戲,邀他等於讓瞎子看花兒。弘韜揹著手走在前頭,他自嘲一笑,在後面緩步踱著。放眼遠眺,暮色四合,遠近的亭臺樓榭都掛起了燈籠。暢春園是個避暑的好地界兒,因為臨水而建,夏天溼氣大,湖面多地面少,在這裡頤養很適宜。說到這個想起了他額【è】涅,這一輩的太妃和旁的不同,不得隨子歸邸;只能分園而居。這程子軍機處忙,他沒能抽出空去瞧她,等手上事交代了過朗潤園請個安,也免得那邊老是記掛。
正兀自打算,冷不防後頭有個人縱上來。要換了平常,一個過肩撂在地上,可這兒是暢春園,這麼大膽,除了土霸王沒別人了。
他把人從背上摘下來,“今兒準你百無禁忌?仔細阿瑪看見了要說。”又笑著衝她拱手,“壽星公,我這兒給您道喜了。”
固倫公主十七了,還是小孩兒心性。早前跟著從北到南,宮裡規矩學得少,比框框裡養大的公主活泛得多。也因他們年歲相差較之別的兄弟姊妹要小些,他上喀爾喀前和她走動多,彼此交情不淺。
她按著膝頭給他蹲了一安,“給哥子請安了。”
弘韜聽見了折回來,“糖耳朵,你管他叫哥子,跟我分得清清楚楚叫七哥?”
公主翻眼兒,“我還管我十三哥叫弘巽呢,您可知足吧!”一頭說一頭上來,親親熱熱搭著弘策胳膊,怕燈遠照不見她臉,讓太監寇海提燈舉高,對弘策道,“您今兒給我帶好玩的了嗎?上回那笛子有個鑽孔裂了,不好吹了,您得空再給我弄一個,象牙的就成。”
沒等弘策答應,弘韜就開始嗤笑,“象牙雕笛子,虧你想得出來。這是給你好哥子出難題呢,雕個嗩吶還差不多。”
公主太不待見他了,也不搭理他,一味纏著弘策要壽禮。
這個小妹妹大夥兒都抬舉著,知道她性子與人殊,事先都預備好了的。弘策說:“我請人做了套《鍾馗嫁妹》,兩個鬃人師傅花了一個多月,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所謂的鬃人是民間絕活兒,拿膠泥做腦袋和底座,底座底下粘一圈寸來長的鬃毛,秫秸稈做好了身架,描上臉譜穿上行頭,都擱在銅鑼上。銅鑼一敲,小人兒彈跳著轉動起來,刀來槍往,比臺上唱戲還好玩兒。
公主不看重值錢東西,對那些小玩意兒更上心。太監把盒子呈上來,她揭開一看,裡頭鍾馗頭戴軟翅帽、身穿大紅袍、腰繫犀角帶、腳蹬歪頭靴,楦個膀子撅個屁股,真像那麼回事兒!
成套的東西就是齊全,但凡戲文裡有的這兒都有,連嫁妝和花轎都精巧到家。公主撫掌讚歎,“十二哥您真好,這東西撞進我心坎裡來了。上回的毛猴兒【民間工藝品】我叫人鑲了個玻璃框子,放在匣子裡埋沒了,擱在案上常能瞧見。這個也得拱起來,將來公主府建好了要帶過去的。”
弘韜又笑開了,“不害臊麼,建什麼公主府,著急嫁人?”
“你閉嘴,不說話能憋死你?”自己手足,黑燈瞎火裡不拘謹,袍子一提,公主一腳丫子踹了過去,“您可悠著點兒吧,朝廷要往北邊派人駐守,阿瑪問打算派誰,二哥哥說‘左不過老六老七’。這麼些親王裡就你倆閒著,不派你們派誰?北邊這會子天可冷啦,重冰積雪,非復世界。去了不能揉鼻子,一揉就掉啦!”
弘韜大吃一驚,“點了我的名頭?定下了?”
固倫公主扭過身去,曼應道:“定倒沒定下,不過也差不離了。”
弘韜駭然問弘策,“你聽見沒有,朝廷往寧古塔派戍軍呢!”
這件事軍機處早就議了,於他來說沒什麼可意外的,“前兒接了封密摺,說副都統不法,把那邊弄得狼煙四起。披甲人和旗丁眼看要反,得有個管事的過去料理。”
這可不是好玩的,京裡養尊處優的宗室,哪個去過那苦寒之地?命大的,辦好了差事回來也許有封賞;命不濟點兒,在那兒不是凍死就是被反賊打死。即便能逃回來,差事辦砸了,皇上不給好果子吃,一樣活得窩囊。
這麼一來覺得事兒不小,定了定神上前拉他,“咱們這就去見皇上,想法子推脫要緊。”
他們疾步朝延爽樓走,公主把嘴噘得老高,“弘韜這人缺心眼兒麼,我還有事兒請教十二哥呢!”
寇海覷了她一眼,“主子,十二爺沒指婚,也沒聽說有相好的,您和樓侍衛的事兒人家拿不了主意。要不還是找十三爺吧,您和他交個底兒,請他促成也一樣。”
“他?”公主嗤了聲,“他今兒查案子,和街面上放印子錢的打了一架,這會兒正思過呢,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