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不釋手,含笑道,“不瞞您說,我真沒用過頭油。幹雜活兒的人哪有那麼些講究啊,早晨起來一扒拉就完了,還拿篦子篦,沒那麼多閒工夫。我以前聽一個街坊說東嶽廟的事兒,裡頭九幽十八獄裡還有這麼個典故,說頭油用多了,死後小鬼兒把你倒吊起來,揪著頭髮往下控,下邊接油的碗沒有底,所以永遠裝不滿,就那麼經年累月地吊著。”
他笑道:“那是嚇唬人的,勸姑娘少買頭油,節儉點兒。”
“我知道。”她抿嘴笑著,兩個梨渦裡都盛著欣喜,“噯,我這輩子沒使過這個”
弘策打量她那模樣,緩緩長嘆了口氣。一瓶頭油而已,夠她高興半天的,這麼容易滿足,他四周圍找不出這樣的人。她經歷的種種,簡單用語言描述無法還原。別人賞花下棋的時候,她在菜市口打掃滿地血跡,塵土飛揚裡抬起頭,依然可以笑得燦若朝霞。不自怨自艾,頑強地活著,那些王公貴族家的千金小姐們,看見一隻蟲子都會驚慌失措,要是換了她們上刑場,大概來幾個得嚇死幾個。
外頭打更梆子篤篤敲過去,定宜才想起來時候不早了,忙呵了腰道:“耽擱您歇覺,我也該走了。今天的事兒謝謝您,橫豎道謝的話都快讓我說爛了,這一遍遍的”她又舉舉那牛角梳和瓷瓶,“還得謝謝您這個,回頭我就用上了。”
“頭油是其次,梳子要留好。”他送她到門前,“從這兒到他坦不遠,能不能自己走?要我送麼?”
她笑道:“您太抬舉我了,哪兒有王爺送侍衛的道理,說出去叫人笑話。您留步,我走了。”
她要邁出門檻,他突然拉了她一把,手指扣在她臂彎,感覺到夾袍下嬌脆的輪廓,也只一晃神,復把手鬆開了,低聲道:“明天又要上路了,你身上好些了嗎?肚子還疼不疼?”
定宜窒了下,女科裡的毛病,也沒法和他說明白,含糊敷衍道:“謝十二爺關心,都好了,您看我又活蹦亂跳的了。您進去吧,更深露重,沒的著了涼。”她反轉過手腕子,在他臂上輕輕推了下,“回去吧,路上有燈照亮,磕不著的。”
他就站在檻外目送她,看她翩翩出了垂花門方折回殿裡來。想起剛才那心境,十八里相送似的。他撫了撫她觸碰過的地方,心頭不由悵惘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①拜堂阿:執事者,即無品級之當差管事人。
第37章
離開盛京繼續北上;這一路地廣人稀,驛站越距越遠;通常要日夜兼程三五天才能遇上一個。天兒冷得厲害了;和北京的氣候大不相同;騎著馬;不戴上護腿,寒氣從每個布眼兒裡溜進來,吹在皮肉上針扎似的疼。遇不見驛站怎麼辦呢;隊伍要休整;不能總這麼耗著;就在野外搭帳篷過夜。王爺們的帳子是牛皮頂的,覆有厚厚的氈子;颳風下雨都沒有妨礙。戈什哈和護軍的是普通的油布帳篷,只能說提供個遮蔽的地方,嚴寒是擋不住的,所以生火,各處都燃起來,火堆在漆黑的夜幕下蜿蜒伸展,把山腳都照亮了。
住處解決了就得考慮吃的了,戈什哈們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兒,整天啃窩頭,嘴裡淡出鳥來,一紮營就出去打獵了。十幾個人一隊撒出去,像皇上秋獮似的,有負責圍堵的,有負責狩獵的,半個時辰就可以滿載而歸。定宜呢,畢竟沒練過騎射,也和他們不搭夥兒,吃白食自己不好意思,伺候完了兩個祖宗,就一個人出去溜達。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她彈弓拉得不錯,瞄準了射樹上夜棲的鳥兒,啪地一打,栽下來一隻大個兒的。
她歪歪斜斜提溜著回去,大夥兒一看就笑了,“小樹這是和鳥兒結下不解之緣啦。”
七爺從她手裡接了過來,“大眼兒賊啊,這玩意兒能吃嗎?”
確實沒吃過,不過這貓頭鷹體格不小,扔那兒跟只雞似的,她躑躅著撓撓頭,“能吧,我們鄉里還有人吃老鴰呢,這肉可比它多多啦。”她又接了回來,“給我,我去收拾收拾,烤鳥兒吃,嘿!”
帳前的空地上站著個人,不合群,靜靜眺望,目光如水。
大夥兒熱熱鬧鬧給獵物開膛破肚,掏挖乾淨內臟拿樹叉子一捅,架起來放在火上烤。篝火嗶啵,肉在焰頂翻轉,很快就散發出香味來。定宜聞聞自己的貓頭鷹,沒有怪味兒,挺好的。她喜滋滋往上撒鹽,再來點孜然,烤得十分盡心盡力。
七爺蹭過來,就挨在她邊上,她一看喲了聲,“主子席地而坐成什麼話呀,我給鋪塊帕子?”
“沒事兒。”七爺指了指,“味道好像不錯。”
她咧嘴一笑,“您還是吃獐子去吧,我這個不知道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