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滂淪,巡丁及戍崗只顧及官道,那條小徑他們並不留意。鍾先生以往大雨之夜都扮做‘雨師’去與黃鶯小姐廝會。
黃鶯兒天真純樸,不辨真偽,又篤信河神、雨師之說,故樂意獻身於他。鍾慕期邪行斃命,固然咎由自取,但殺死他的並非王三郎而是你林嗣昌——你尾隨他到了那譙樓上,一刀刺入他的背脊。黃鶯兒還證實你昨夜穿著黑衣褲,她不辨其中委曲,認你作‘黑妖’,她只認‘黑妖殺雨師’——如今林先生還有什麼花言巧語可狡辯的。“
林嗣昌大驚失色,抵賴道:“老爺豈可信中編派,厚誣小民。”
狄公道:“裴氏那張典質的票據便是明證,那票據是譙樓現場鍾先生屍身邊揀到的。
你曾親口對我說,鍾先生兩年來已不理質鋪中事務,如何他身邊會有一張當日簽押的典質票據?故我斷定是你林嗣昌抽刀暗害鍾先生時,不慎從衣袖中掉落的。“
林嗣昌的雙眼閃露出絕望的神色,灰白的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突然他大聲叫道:“這條不避腥臭的蟲精野狗合當吃我一刀!這些年來,我為鋪子事務,心勞日拙,慘淡經營,至今連個婆娘都沒討著。他酒足飯飽,卻日日尋花問柳,思饜淫慾。竟扮作‘雨師’去荼毒那啞姑娘,天理不容。宰了這條野狗,亦出我胸中一口惡氣。”
狄公示意,洪參軍走出書齋。片刻,兩名衙役上前用鐵鏈將林嗣昌套了。
“林嗣昌,午衙升堂時,我再細聽你的招供。”
洪參軍道:“這真是一件可悲的案子。只不知王三郎在這個案子裡究竟扮演了什麼角色?”
狄公答道:“王三郎的來龍去脈亦是一清二楚的。黃鶯兒曾告訴過他,每至雨夜便有‘雨師’來與她作伴,她為之感到十分榮幸。王三郎聽了也不生疑,他們都是篤信鬼神的愚昧百姓。今天一早,王三郎到譙樓來送大鯉魚給黃鶯兒,發現一具死屍躺在樓上房門前,而黃駕兒則在一旁哭泣。她告訴王三郎道,一個‘黑妖’殺了‘雨師’,並將‘雨師’變化成一個醜陋不堪的乾癟老頭。王三郎將屍身翻過來一看,認得是質鋪掌櫃鍾慕期,不由心中憬悟,知道黃鶯兒受騙,盛怒之下,他拔出尖刀對準死屍的胸前腹下猛戳了七八刀,濺了一身的鮮血。他怕惹禍,便偷偷溜到了船上,藏身到河邊的蘆葦深處。他在洗滌褲上的血跡時被張校尉的部下捉住了。”
“老爺又是如何在短短的半日裡便勘破此案的呢?”
狄公捋著鬍子,莞爾一笑,說道:“最初我不明白兇手在鍾慕期背脊後戳了致命一刀後隔了長久又如何猛戳他胸前、腹部七八刀。我當即判定前後曾有兩人在鍾慕期身上戳了刀:一個是謀殺案的真兇,一個卻是為了洩忿。我審問王三郎時,王三郎提起鍾慕期咬牙切齒,罵不絕口。我見黃鶯兒時,黃鶯兒又說及‘黑妖’將‘雨師’變作了人——變作了一個醜陋不堪的乾癟老頭。於是我疑心。‘雨師’系鍾慕期所裝扮,而王三郎是情妒殺人。後來,林嗣昌無意中透露鍾慕期已有兩年不問鋪子事務,我立刻想到裴氏那張當天簽押的票據必是兇手殺害鍾慕期時不慎掉落在現場的。及我去質鋪拜訪林嗣昌,從他口中得知他也常去河邊釣魚,十分熟悉那一帶地形。又聽說他為黃鶯兒的事與鍾慕期多有齟齬。他家侍童不知內裡,還以為是兩個掌櫃為那一籠雀兒爭吵哩。”——於是一切都了同白晝了。
洪參軍笑道:“如此說來,王三郎與黃鶯兒這一對貧苦的純樸男女算是交好運了。
倘不是遇上老爺,那王三郎豈不冤枉作了刀下之鬼?而黃鶯兒也從此悽苦終身。“
狄公道:“雖王三郎木訥,黃鶯兒啞巴,但律法豈可欺侮於他們?我忝為民之父母,正是要為這等不會說話或不善說話的善良純樸百姓秉公辦事,大聲說話。——這才是一個父母官的職責啊!”(完)
1…5四漆屏
第一章
牟平縣縣令滕侃直立在書齋的門後呆呆地發愣。只覺頭暈目眩,神魂顛倒,眼前飛星亂閃,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他閉上了眼睛,慢慢抬起雙手壓一任太陽穴,劇烈的頭痛漸漸緩解,耳朵也不嗡嗡作響了。時已入夏,縣衙裡午休後的衙役們又開始忙碌起來。他聽到後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心想。該是管家來給他送茶了。
這時,他的魂靈總算附了體,自覺神智漸漸清醒,目光也亮了起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眼來再向那裡細細看去,卻是一滴血跡也沒有了。巨大的紫檀木書桌漆一得亮亮的,象面鏡子一般,將綠五花瓶中快要枯萎的花葉都映出了影來。他恍惚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