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上學之路。
哥哥知道是城裡同學出賣了他,他並不因此表現出一絲憤怒,甚至連責怪的意思都沒有。他繼續著和他們的親密交往,我知道他這樣做是不願讓村裡人看到城裡同學一下子都不來了。然而哥哥的努力最終還是失敗了。當他們高中畢業以後,一個個陸續參加了工作,便不再像以前那麼遊手好閒,所以哥哥也到了被他們拋棄的時候了。
當哥哥的城裡同學不再光顧我家,這天臨近傍晚的時候,蘇宇意外地來到了。自從搬走以後,蘇宇還是第一次來到南門。當時我和哥哥在菜地裡。正在做飯的母親看到蘇宇來到後,以為是來找我哥哥的。我母親站在村口激動無比呼喊著哥哥的情景,多年後回想時令我感慨萬分。
當哥哥跳上田埂回到家中時,蘇宇的第一句話卻是問他:
“孫光林呢?”於是母親在驚愕中明白了蘇宇是來找我的。哥哥則冷靜得多,他神態隨便地告訴蘇宇:
“他在菜地裡。”蘇宇沒想到那時應該和他們說上幾句話,他沒有絲毫禮貌的表示就離開了他們,走向菜地裡的我。
蘇宇來找我,是為了告訴我他參加工作的事,他去的地方是化肥廠。我們兩人在田埂上坐了很久,在晚風裡共同望著那幢蘇家昔日的房屋。蘇宇問我:
“現在是誰在住?”我搖搖頭。有一個小女孩經常從那裡走出來,她的父母也能經常看到,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
蘇宇是在天黑的時候回去的,我看著蘇宇躬著背消失在那條通往城裡的路上。不到一年,他就死去了。
我高中畢業時,高考已經恢復。當我考上大學後,卻無法像蘇宇參加工作時來告訴我那樣,去告訴蘇宇。我曾經在城裡的一條街道上看到過蘇杭,蘇杭騎著腳踏車和幾個朋友興高采烈地從我身旁急駛而過。
我參加高考並沒有和家裡人說,報名費也是向村裡一個同學借的。一個月後我有了錢去還給那位同學時,他說:
“你哥哥已經替你還了。”
這使我吃了一驚。我接到錄取通知後,哥哥為我準備了些必需品。那時我的父親已經和斜對門的寡婦勾搭上了,父親常常在半夜裡鑽出寡婦的被窩,再鑽進我母親的被窩。他對家中的事已經無暇顧及。當哥哥將我的事告訴父親,父親聽後只是馬馬虎虎地大叫一聲:
“怎麼?還要讓那小子唸書,太便宜他啦。”
當父親明白過來我將永久地從家裡滾蛋,他就顯得十分高興了。我母親要比父親明白一些,在我臨走的那些日子,母親總是不安地看著我哥哥,她更為希望的是我哥哥去上大學。她知道一旦大學畢業就能夠成為城裡人了。
走時只有哥哥一人送我。他挑著我的鋪蓋走在前面,我緊跟其後。一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這些日子來哥哥的舉動讓我感動,我一直想尋找一個機會向他表達自己的感激,可是籠罩著我們的沉默使我難以啟齒。直到汽車啟動時,我才突然對他說:“我還欠了你一元錢。”
哥哥不解地看著我。我提醒他:“就是報考費。”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看到他眼睛裡流露出了悲哀的神色。我繼續說:“我會還給你的。”
汽車駛去以後,我探出車窗去看哥哥。他站在車站外面的樹下,茫然若失地看著我乘坐的汽車遠去。
不久以後,南門的土地被縣裡徵用建起了棉紡廠,村裡的人一夜之間全變成了城鎮居民。雖然我遠在北京,依然可以想象出他們的興奮和激動。儘管有些人搬走前哭哭啼啼的,我想他們是樂極生悲了。管倉庫的羅老頭到處向人灌輸他的真理:“工廠再好遲早也要倒閉,種田的永遠不會倒閉。”
然而多年後我回到家鄉,在城裡的一條衚衕口見到羅老頭時,這個穿著又黑又髒棉衣的老頭得意洋洋地告訴我:
“我現在拿退休工資了。”
我遠離南門之後,作為故鄉的南門一直無法令我感到親切。長期以來,我固守著自己的想法。回首往事或者懷念故鄉,其實只是在現實裡不知所措以後的故作鎮靜,即便有某種抒情隨著出現,也不過是裝飾而已。有一次,一位年輕女子用套話詢問我的童年和故鄉時,我竟會勃然大怒:
“你憑什麼要我接受已經逃離了的現實。”
南門如果還有值得懷念的地方,顯然就是那口池塘。當我得知南門被徵用,最初的反應就是對池塘命運的關心。那個使我感到溫暖的地方,我覺得已被人們像埋葬蘇宇那樣埋葬掉了。十多年後我重返故鄉,在一個夜晚獨自來到南門。那時成為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