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雖是個丫鬟,卻也不願做人妾室,寧可尋個貧寒些的做正頭夫妻。
然而連個自由都沒地要不,尋著機會和姐兒說道說道?只是這話該怎麼起頭呢
心中千愁百轉,只不得法。
嘆了口氣,起身收拾。
目光落在塌上,不由一怔。
鵝黃襖子,可不是昨晚翻出來的那件?青雲沒穿上?
細細想來,剛在外頭,青雲身段苗條,斷不是穿了襖子的形態。是了,必定是她嫌穿上臃腫,又偷偷脫了下來!怪道不肯給姐兒拿上!
想到此處,暗暗咬牙。
這個潑猴,凍死算了!
東城門槐樹大街貓尾巴衚衕,有棟不外表看來不起眼的二進宅子,開著不大的門臉,不像其他鋪子大門敞開迎四方客,擺了扇八面屏風。老遠看著扇面上繡了山水風景圖,湊近一看,既不是蘇繡也不是蜀繡,反倒像是畫上去的,又不同於本朝的寫意,一筆一劃都寫實,顏料也生動活潑。紅的豔,綠的嬌,藍的清爽。再細細去看,若有眼力好的,指不定要驚呼著倒退兩步了。
那畫上的女人穿著寬大蓬蓬裙,卻露了半拉胸啊脯在外頭,恬不知恥的舉著把雨傘,面上帶著驕矜的神情,真是不知何為廉恥!
再有細心的,會發現畫上無論男女,大都是卷卷的毛髮,煞白的臉色,高鼻樑尖鼻尖兒,瞳孔有藍的有灰的,還有琥珀色!
熟門熟路轉過屏風,青雲對著牆上一幅人物素描奴嘴:“每次見著都嚇我一跳。哪有這樣兒畫人像的,臉上的雀斑都畫出來,恍惚打眼還以為把真人掛上了呢!”虧得姐兒大膽,叫隨船遠來的傳教士為她畫了一幅,不敢帶回家裡掛,只能偷偷藏著。
洋人的東西就是古怪!
店鋪裡頭倒是安靜,半垂了琉璃珠簾,錢多多掀開:“王小哥。”
店裡小夥計靠在椅子上打盹,驚醒,招呼道:“錢娘子來啦!”
她笑:“二虎子,你又偷懶,當心掌櫃的看見!”
他嘿嘿傻笑:“掌櫃的塘沽接貨了,二掌櫃才不管我。”
王保真打裡間走出,笑罵:“就瞅著我脾氣好不愛管你們!一個個沒規矩,來了客人還不趕緊上茶!”說著讓她坐下。
她擺手:“我哪是什麼客人,常來常往的。”
因問:“店裡生意還好?”
王保真道:“昨天還成,吏部景大人母親八十大壽,好幾位大人挑了西洋物件。今兒一天還沒開張呢。要不,您給開開張?”親手接過小夥計倒來的茶,放到她面前,說笑道。
錢多多接過,抿了口,也說笑:“我倒想給你開開張,也得有銀子才好!家裡頭快揭不開鍋了,還指望你這兒能湊點給我!”
王保真笑道:“可不湊巧,掌櫃的去塘沽接貨,剛盤了帳走。不然我還能以權謀私,偷偷拿鋪裡的銀子放債給你。”擺上蜜餞果子下茶,笑問:
“我爺爺還好?”
青雲道:“身體硬朗著呢,我出門前還險些撞上他老人家,抽菸抽的可歡實!”
他皺眉:“說了讓他少抽些,只是不聽。”
青雲和他熟了,說話沒顧忌:“王爺爺愛抽,你又不是供不起!怎麼,怕他老人家把你攢的娶媳婦的銀子都花光了,心疼了?”
錢多多笑嗔:“總是淘氣,就看他老實不和你計較!”
王保真笑笑:“青雲總是一張快嘴,前幾天還和夏初說起來,他說他家公子別的都不怕,只怕青雲姐姐一張嘴,數落起來當真怕人!”
青雲聽到夏初的名字,將臉一沉:“呸呸呸,沒的亂嚼舌!”說罷一扭頭往裡去,招呼小夥計:“二虎子跟我走,把你們新近的好玩的玩意兒給我瞧瞧。”
錢多多笑罵:“說不過人就發脾氣,沒見過你這樣刁鑽的!”
問:“出海的船到了?”
王保真道:“算著也快了,因這批貨重要,掌櫃的親去。”見她心神不寧,道:“你放心,你的貨必定能賣個好價錢。”
她定定神,道:“誰知道呢。我這些天總是心神不寧,夢裡頭也夢著起了風暴。想著不詳,也不敢和人說,只憋在肚子裡。”
他安慰道:“哪裡就這樣巧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必定是你白日想的太多。”又故意引開話題逗她:“看來當真是缺少銀子使了,我手裡倒還有些,不如先借給你週轉週轉?”
她笑道:“可謝謝你了,只是你的銀子我不好使。還是留著給王爺爺養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