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豈止胳膊上,小腿、腰際,到處都有掐痕打痕,青紫連片。尤其二妮兒的身體又弱小,沒幾兩肉,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柳大娘摸著傷痕,淚水含在眼中,眥目恨道:“我把這狠心的□打死!”
錢多多鬆了口氣。
究竟是親孃,骨肉連心。她本擔心柳大娘視若無睹,沒有效果呢。
秋收十幾天,縱有再大的淤青,也難以保留這麼些天,更別說劉氏精怪,專挑不易察看的地方掐打。錢多多身上的這些個傷痕,有些是在田裡不小心碰的,有些則是林小五強迫,自己下狠手製造的。
目的麼當然是關鍵時刻表露出來,以證實劉氏之喪心病狂。
柳大娘心意動搖了七八分,仍在猶豫。林小五又添柴加火,道:“若單單對二妮兒不好也就罷了。她實在歹毒,不肯教導二妮兒做女紅廚藝,只支付她粗活,又嘲笑二妮兒嫁不出去”
引得柳大娘又是一陣咬牙。
林小五道:“大娘也莫要擔心得罪了錢家人。整個村子也不是隻他一家姓錢。七奶奶很是喜愛二妮兒,常常叫她家去吃茶,也肯教導她些做女孩兒的道理和女紅。至於其他人家,雖嘴上不說,但看著二妮兒每天捱打,心裡也是不滿的,只不好說出罷了。如今我們出去單過,他們看在大娘面上也定然要多加照顧。”
柳大娘多方權衡,仍是拿不定主意。林小五見狀,咬咬牙,拼了。
道:“還有件事要告知大娘,只是莫要驚慌。”
柳大娘挑眉,不知何意。
他道:“二妮兒能說話了。”
柳大娘大驚。
他忙道:“雖不能成句,但也好歹能發出個音節。”招手,催促:“二妮兒,快叫娘!”
錢多多垂眉,心裡恨得癢癢。若非當著人面,就想上去撓他兩爪子。
奈何這本是計劃中的一步,也無法。
怯怯道:“娘。”
柳大娘心中酸苦,說不上的滋味翻湧。怔怔盯著怯生生的女兒,張樂幾次嘴想要答應,卻連個破碎的音節都發不出。
她自嫁給二妮兒爹爹,原也夫妻恩愛,盼著白首到老。誰知他就得了那種病,生下閨女,又給人說是災星降世。二妮兒她爹說咱閨女不是,咱閨女是寶貝,她信!
哪個孩子不是孃親心頭肉?
但二妮兒一天天長大,卻迥異於正常孩童。口不能言,行為呆滯痴傻,她吃了多少閒話,受了多少嘲笑。
多少次寒夜裡看著睡著的二妮兒,對著家徒四壁四處漏風的房子,想,不如就隨了二妮兒她爹而去,也省得孩子在世上吃苦。
掙扎到今天,不就為著二妮兒?
如今她能開口喚自己一聲娘
林小五站到錢多多身旁,私下用力一掐。錢多多吃痛,又不敢叫出聲,只得大了聲,又喚:
“孃親。”
柳大娘淚水落個不停,哽咽:“哎,哎。”
一語既出,心中悲慟再也壓制不住,掩面失聲大哭。
好在午後無人。
柳大娘哭得一時,發洩了出來。重又擦過臉,對著銅鏡細細撲了點粉蓋住發紅的眼圈,摟住二妮兒,期盼著:
“好孩子,可還能說其他?”
林小五賠笑:“二妮兒還小哩,剛能開口,不能多說。”
柳大娘失望,他道:“大娘莫急,咱們慢慢教導,不怕二妮兒不和常人一般。”
又道:“雖說二妮兒能說話,但此事還是瞞著村人為好。”
他見柳大娘不解,細細說道:
“二妮兒說話原是好事。然如今世道不太平,只怕有人藉此生事。重又提起二妮兒是災星也就罷了,只怕有人說她被妖魔附體”
他說的含蓄,柳大娘打了個寒噤。
妖魔附體,那是要燒死的!
柳大娘大懼,摟緊錢多多,叮囑:“好孩子,你千萬別在外人面前開口!”
林小五笑道:“她原也不愛多說。”又道:“想是妹妹學話慢,偏又被謠言纏身,大娘那些年無心教導,她稍大些又受其他孩子欺負,就也不愛說話。後來顛沛流離,更無心學話,也無人願意和她說話。卻是我來了這些日,常常和她羅嗦,才引得妹妹學話罷哩。”
他兩人早商量好,要把藉口歸到林小五身上,免得連柳大娘都以為自己女兒是個妖怪。
柳大娘豈有不愛聽的,連連點頭,感激不盡:“你是個好孩子,將來我虧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