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鴻鵠歌》,當不是北辰胤原本的意思,卻一語點醒了將決未決的北辰禹。“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繒繳,上安所施!”——若不及時裁斷,待得元凰長成,悔之晚矣。
北辰禹關上盒蓋,示意左右將錦盒撤下,撫掌長笑:“三弟啊,不想今日,你竟助我。”
他話音未落,外頭又有人稟報,原來逸雲侯長孫佑達不知從哪裡得到訊息,聽說北辰胤從邊關捎回一隻奇異的天鵝,好奇心起,特意趕來宮中以求一觀。北辰禹聽罷大笑道:“告訴逸雲侯,他晚來一步——三弟送來的天鵝,被朕用作午膳,如今已屍骨無存了。”
雖是鐵下心腸,東宮易主一事仍須北辰禹從長計議,非是倉促能成。他一面私下屢勸北辰望改變心意,一面在下朝之後,同朝臣議政之時,有意無意提及對北辰伯英的賞識。皇城中人歷來最擅聞絃歌而知雅意,在朝中奉職者更是其間佼佼。在大多數人未及體味天子舉動真意的時候,少數敏銳的大臣們已嗅出秋初皇城空氣中埋伏著的異動同變數,開始以各種隱晦的方式向惠王府投送青眼。北辰望將種種獻媚示好限制在自己的書房,決意不讓伯英知曉。
即使是身居東宮的元凰也從宮人們躲躲閃閃又忍不住投向他身上的目光中,比往常更隱秘頻繁的交頭接耳中,以及長孫皇后駕臨東宮時候的蹙眉輕嘆中,覺出了些許異樣。他隱約聽說了朝中正在上演的種種,卻不知這一連串的事件究竟意味著什麼。他只是疑惑著,略帶委屈地詢問玉階飛,為何只因他在春試上的一次無心之失,父皇便將以往屬於他的所有讚美都給了伯英。他覺得自己如果早知道父皇的喜好,一定也可以做到同伯英一樣出色。
玉階飛無事一般地繼續教元凰讀書作文,在長孫皇后到來的時候每每退往偏殿。長孫氏族雖在朝佔中有一席之地,卻並不掌有實權。長孫護潛心研佛,長孫佑達心無大志,長孫皇后一屆女流之身深居簡出,更無立場左右北辰禹的決定。北辰胤尚遠在邊關,她唯有將最後的希望寄託於玉階飛。然而皇后言語中求援的反覆暗示,玉階飛只做不知,遠遠站著,彷彿在觀賞戲臺上的生離死別。長孫皇后從玉階飛平靜的態度中獲得了某種安慰,她不知道玉階飛是否真能未卜先知,只覺得這個男人似乎已經看清楚了結局,正耐心等待那個時刻的降臨。
北辰禹沒有多餘精力去關心深宮裡皇后丁香百結的心思。他在不動聲色間鋪陳起伯英進宮後的周全安排,準備在數日後頒佈宣伯英進宮的詔書。在某個他已不記得時日的尋常夜晚,他同每一日一樣,伏案理政直至深夜,直起腰來的時候發現手邊的茶早已涼透。
北辰禹端起茶碗輕抿一口,略帶驚訝的發現茶中洋溢著過重的苦味,不知是哪個不上心的宮人隨手放入了過多茶葉。方才水燙之時尚不察覺,如今茶冷之後,他只嚥下一口,濃厚的苦澀便在口腔內徘徊不去。北辰禹驟起了眉,想要喚過宮人新沏一壺,突又想到自己理政時候總是習慣將宮人盡數遣開。他待得片刻,最終自己動手取來案側一直用小火溫著暖壺,倒出裡頭的熱水沖淡了濃茶。大約是由於口中殘留的味覺,他又喝了數口,總覺得今日的茶比往日要苦上一些。
才得一刻工夫,北辰禹將茶碗放下,發覺不知為何茶盞竟已變得寒涼,好似冬日大寒光景。這種詭異的涼意順著他的手指爬上來,好像感染上了另一隻手裡握著的硃筆,讓一貫溫潤的木製筆桿也變得冰冷。舌尖的苦味留戀不散,逐漸滲入喉間,不停歇地向五臟六腑蔓延。
有那麼一瞬間,苦澀似乎成了北辰禹唯一能夠體會到的感覺。這種難以言表的苦澀並非疼痛,而是更為細微緩慢,從而無孔不入,令他的肺腑都糾結起來。北辰禹連喚數聲“來人”,卻不見有人上來伺候。宮內燈燭正盛,火影憧憧,他卻覺出冷來。喉頭湧上一陣腥甜,無可抑制地低頭咳嗽起來。他彎下腰,習慣性地抬手遮掩。殷紅的血色在已經麻木的青白色的手上擴散開去,聚攏在手心裡盈盈一漾,彷彿無間裡凝視著的獨眼,感覺不到鮮血的溫熱。他本以為自己會驚慌失措,結果卻只是覺得心頭驟然涼了下去。
“來人”,王者再次吩咐出聲,想要靠著案几站起來,抬頭卻發覺眼前巍峨的大殿在燭火裡搖搖欲墜。光與影混沌在一起,辨別不清,晚蟬不知何時停止了鳴叫,寂靜的殿裡迴盪起不祥的死氣。昏黃的燈火裡,恍惚間拉出一道頎長的人影,漸行漸近,直到他面前十步站定。從容的影子在燈火投照下沒有一絲搖曳,宛若神仙踏浪而至。
“怎麼,是你。”眼前的容顏再熟悉不過,卻決計不應出現在皇城之內,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