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間續會有天錫王有意續絃的揣測,有心的大臣們也都去試探過口風,連女方的品性家世都傳得有板有眼。每到這時元凰便會覺得惴惴,緊張地觀望事態發展。他以為自己當是北辰胤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認為這種關係天經地義,並不願意同他人一道分享這份關愛;又或者他已經習慣了北辰胤常年累月在自己身邊,從不曾想過這種緊密牽連也會有斷裂的一天。他覺得這好比是自己有一樣辛苦獲得的珍寶,常在手邊,精心愛護勤加擦拭,卻冷不丁被他人卑劣地偷走,拾了便宜。這種孩子氣的想法在他長成後依然如故,他將心比心,以為北辰胤也當會有相似的感受。然而還沒等他為此竊喜,北辰胤已經抬起眼睛,用同方才一樣平淡的口吻答道:“太□內的事,本王不便插手。”
他既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甚至好像根本不願花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元凰被這種無謂的態度刺痛,更惱怒剛才的自作多情,清清嗓子,斬釘截鐵地宣佈道:“我要留她在宮裡。”
北辰胤見他神態如此堅決,甚至好像是受了侮辱,只道他當真鍾情於這女子,語調便有些軟化:“太子若是喜歡,本王以為並無不可。”他停頓片刻,還是忍不住將內心的懷疑委婉道出:“只是太子與她萍水相逢,尚不知她根底。如今正逢中原多事之秋,西佛國又有龍脈動盪,禍及北嵎。這位姑娘的身世來歷,還望太子詳細查驗。”
“她不過是誤闖獵場的民女,連武功都不會,哪有什麼身世背景需要查證”,元凰怒道:“若是中原派來的細作,怎會被小國舅重傷至此!”
北辰胤被他一頓搶白,想要分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他前來的目的,本是想勸元凰小心提防這名女子,現下見元凰對她處處維護,想必已是情根深種。情竇初開的少年最是盲目,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容不得他人提一點異議,即使說得舌燦蓮花,也是無補於事。況且即便沒有這個女子,元凰畢竟已經長大,也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對長輩言聽計從。王者的道路終究要他一個人走,摔倒磕碰在所難免,即使北辰胤心甘情願,也總不能一輩子把他抗在肩上。只要沒有致命的危險,讓他吃些苦頭多些磨練,也是好的。北辰胤想到這裡,微垂下眼睛,做出不願繼續爭論的妥協意思,一句“告辭”之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其實元凰如何不明白北辰胤話中的道理。今時今日,只要他肯表明態度,溫和地勸一句“這名女子來路不明,為太子著想,還是不要留在宮中為好”,元凰必會依從。然而世事如棋,豈能皆遂人願,兩人明明一般心思,卻是一個會錯了情,一個賭氣不肯服軟;一個怕傷了孩子的心,一個恨皇叔不夠在乎,彼此揣摩試探著,都不肯將真實心意合盤托出。那名處於問題焦點的少女,便在這樣陰差陽錯的情況之下,被元凰執意留在了東宮。
少女清醒之後,元凰方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月吟荷,乍聽之下,脫口而出道:“真巧,你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月字。唐人小說裡說,‘乍出雙眉,漸覺天邊失月’,用在姑娘身上正是適宜。”
月吟荷只將這當作少年無傷大雅地調笑讚美,羞紅了粉面,低下頭去,卻怎知元凰此時心中所想,竟是另一位素未謀面的畫中仙人。
這邊元凰望見少女嬌羞的神態,自知失言,站起身來立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在他雖未生求愛之心,卻已覺得月吟荷同他所思多有暗合,頗為投緣,真心不想讓她即刻離開,起了結識之意。
其後事情的發展便脫離了元凰的預料,向著他從未想要敞開的心靈深處滑去。月吟荷身世悽苦,無依無靠,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將他當作英雄崇拜,又佩服他的人品才學,言語間漸有託付絲蘿之意。在她這裡,元凰再不是讓人放心不下的孩子或是相互勉力監督的夥伴,而真正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使他體味到一種別人不曾給予的優越強大。她對元凰極力掩飾卻又忍不住溢於言表的傾慕讚美,她得知元凰太子身份時候的害怕無措下隱藏著的驚喜歡欣,都是如此的一覽無餘,如此的契合元凰心意。元凰的談吐決定,月吟荷聽來盡皆英明;元凰的行止坐臥,月吟荷看來盡皆典範;元凰若對她有絲毫示好,月吟荷便如獲神諭般的小心珍視。在元凰心裡,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重視過他,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瞭解過他。他從前縱然對北辰胤千方百計地暗示,卻只得來不冷不熱地回應,看似不經意的若即若離讓他輾轉難眠;而月吟荷卻有一顆肉做的心,懂得付出感情的艱辛,從不敢錯過元凰的每一個細微表示,不用元凰費心猜測思量,讓他發覺兩情相悅原來竟可以是如此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