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輕柔的吐氣聲音,才肯放心安眠,而元凰則常常在背過身去以後刻意地壓抑呼吸,唯恐自己吵得北辰胤無法入睡。兩人就這樣各懷心思地僵持不下,北辰胤注視著面前雪白的裡牆,而元凰則斜眼瞄著月牙慢慢西沉,直到最後北辰胤翻身過去拍拍元凰的身體,或者元凰顧自宣判似的說一聲“我真得睡了”,兩人才算是談判完畢達成了協議,在深淺交織的吐納聲音中安穩地閉起眼睛。——當然,這樣的寧靜祥和維持不了太多的時間,不論如何刻意拉遠距離,不久後兩人手掌又自動靠去了一處,元凰的小拇指虛貼在北辰胤的掌沿,哪怕最細小的移動也能夠引起共鳴。
在一個仲夏夜裡元凰又一次夢到了五爪峰。他看到那些包圍著他的人們臉上的猙獰,看到北辰胤就站立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面無表情。夕陽下的空氣好像少時在宮中嘗過的藕粉一樣顯出半透明的粘稠顏色,將每個人的面容都扭曲絞碎,凝固悶熱得讓他難以呼吸。他穿過人群向北辰胤走去,邁步的同時看到北辰胤腳下霍然躥出豔紅的火苗,瞬間點燃了附近貧瘠龜裂的土地,迅速向他蔓延。他感到靴子下的灼人熱度,加快腳步奔跑起來,然而每落下一步,就眼睜睜地看見自北辰胤腳邊延伸出的火苗又躥高了幾寸。元凰驚恐地停下腳步,注視著火焰將北辰胤漸漸包裹直至完全吞噬,而那個人立在融化的視線中央全然沒有逃跑的意思,悲哀空洞的眼神穿透過他的身體。很快頭頂的天空同遠方的河流高山一起熊熊燃燒起來,元凰張嘴吸入的不是嗆人濃煙,而是潮溼腥臭的濃濃血霧,夢中的他弓起身體狠命咳嗽,就在這個時候從床上驚醒,猛然睜開眼睛,看到月光塗抹下的頂帳陰森森得帶著寒氣。——元凰關於五爪峰的慘烈記憶裡,本是不應該出現北辰胤的,那時候他執意獨自赴約,而北辰胤在竹樓外帶著濃烈花香的和煦暖風裡向他低聲道別。北辰胤並不習慣那樣刺鼻的香味和漫天紛飛的花粉,每到春天就好像感冒似的昏昏欲睡,即便服過了元凰細心調配的藥劑,說話時候也仍然微帶著嗡嗡的鼻音,元凰說過好幾次要將這些煩人的花草移植別處,最終出於種種不可告人的原因,到底沒有付諸實施。——他終於發現了北辰胤也有弱點,在那些植物對北辰胤身體沒有實質傷害的前提下,很願意透過這種無傷大雅的伎倆,讓那個人多依靠自己一點。
元凰圓睜著眼睛望著頭頂,感到脖子下沁出的冷汗慢慢滲透濃密的紅髮,苗疆夏夜裡舒適的涼風從敞開的窗戶晃進來,舔齧著露出被子外的胳膊,讓他一時睡意全消。他深吸幾口氣平靜下急促的心跳,首先想到的就是屏住呼吸,細心留意起身邊人的動靜,很快發現方才睡熟之後,自己的手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若即若離地貼上了北辰胤的手。他努力回憶起臨醒時的動作是否有驚擾到北辰胤的可能,僵直著脖子一動不動,試圖判斷出耳畔的呼吸聲音是否起了明顯變化,片刻之後放下心來——畢竟以他的武功修為,即便是在夢中也當擁有傲人的自控能力。元凰這樣想著,將手指從北辰胤身側移開了一些,看著月光的位置在心中估算一下時間,準備就這樣子躺到太陽昇起。
如果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他也許會起身去倒一杯清水,然後取出前日從老鄉手裡買來的古早醫書細細翻看。這些醫書在民間屢次轉手,通常殘缺不全,記載的也都是些無所根據的巫醫之術或者簡單蠱毒,但有時也能在其中找到失傳已久的精妙偏方,改良些許之後或可大有益處。比如元凰最近翻看的這本小冊子裡頭,就有道預防寒氣侵骨的暖身方子,是他前所未見,正準備近幾日先抽空在自己身上試驗一番。北辰胤的左手每逢寒冷天氣便不能活動自如,雖然他從來都微笑著說沒有關係,那卻一直是元凰心頭一根拔除不去的頑固荊棘。元凰不想讓北辰胤無端失望,因而暫時沒有告訴他書中的發現,希望在不久之後能給他一個小小驚喜,哪怕接踵而至的就是他對自己以身試藥的嚴厲責問。
想到這裡元凰忍不住微笑,自鳴得意地輕輕搖晃幾下腦袋,冷不防覺得身邊的半張床鋪突然塌陷下去,一片黑影籠罩上來遮住了月光。他本能地眯起眼睛,略為驚訝地看到北辰胤披衣坐起,暗色的長髮隨著身體的動作垂落下來,伸手摸上他的額頭:“這樣瞪著眼睛等天亮,總不是辦法。”
元凰錯愕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而後理所當然地笑起來:“你剛才也醒了。”
“醒了。”北辰胤低頭俯視他:“又是惡夢?”
元凰抬起胳膊,力道輕柔把北辰胤的手壓在自己額頭上,眨眨眼睛笑得有些無辜:“難得這般涼快,既然睡不著,不如出去走走吧。”
北辰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