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頭出發。李葉兩人統帥主力,進逼號稱壽春西大門的建業。這一日,若干鄉民攜帶酒食犒勞軍士。李成聽說,迎出門外,原來是幾名白髮蒼蒼的老者,還有幾個年輕後生。李成見老者皆是樸實的莊稼人,便上前親近,年輕人均心事重重,便有意無意拉開距離。葉偉會意,使個眼色,衛兵們立刻貼上年輕人,緊緊跟隨。
李成說:“我的部下驚擾鄉里,甚是慚愧。”
老人們說:“凡事盛極必衰,窮則思變。潘彰好大喜功,橫徵暴斂,百姓苦不堪言。今日司令引仁義之師,誅殘暴之徒,如聖人至。江南之人無不歡呼雀躍,爭盼雄師早到,救人民於水火。”
李成聽了哈哈大笑,心想這些老頭古風醇厚,倒對自己胃口,這下正好賣弄肚子裡半瓶子古文水平,於是說:“我等奉劉監國之命,統大軍至此,上承天意,下奉民心,除暴政,安太平,豈敢受聖人之名,老人家過獎了!”
雙方毫無介慮,暢談起來。老人說:“老朽也頗有些年月,略懂觀人相術。我瞧司令日後有一劫,倘能順利過去,便唯我獨尊,若過不去”
李成一慌,問:“便會怎樣?”
“若過不去,就失去一切。”
李成心中一凜,立刻想到成潔,急問:“那我身邊的女人呢?”
葉偉出言阻攔:“司令”
李成心中煩悶,手一揮:“有什麼事,待會說,老人家,你告訴我,我身邊那個女子最後怎樣?”
老人略顯吃驚:“司令無論勝敗,身邊都會有個女子。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失去一切榮華富貴,司令都不覺可惜,唯獨牽掛一女子,奇哉怪哉。”
李成滿不在乎:“榮祿如雲煙,富貴身外物,唯有人生摯愛,一旦得之,萬不能失去。”
老者感慨:“人志各異,不能強求。不過司令這般心意,只怕越是靠近,離得越遠,”
李成驚詫:“這又怎麼說?”
老者自知失語,說:“天道艱澀,終吾八十餘年,不能窺伺萬一。”李成再問,只是推辭。
葉偉又喊:“司令”
“到底何事?”李成剛轉身,一下愣住。原來就在大家把這個司令當做心懷天下的聖人稱讚的時候,這人卻迫不及待追問女色的下落,真個讓人措手不及,不說軍官們張口結舌的樣子,就是那些老人們的笑容全都掛在臉上,目瞪口呆,場面一時無比尷尬。李成咳嗽兩聲,看見不遠處的青年,如遇大赦,趕緊呼喚他們過來。
這些年輕人從與晉軍接觸起就一直心存顧慮,李成試探:“我見各位心思重重,不知所為何事啊?”為首的一個說:“爺爺帶我們來迎接晉軍,說是順應天意,但終究是背叛祖國,所以我們猶豫不決。”
李成問:“那你們為什麼有這種想法呢?”
青年遲疑片刻,答:“因為我們有一顆愛國心”
李成哈哈大笑:“愛國心啊——說的好,那既然你們這麼愛國,那我問你,什麼是國家?”
青年愣了,愛國天天掛在嘴上,可國家到底是什麼,卻從未想過,只得勉強答道:“楚國疆域所達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的祖國。”
“國界所過,便是祖國,你可確定?”
“確定!”青年語氣堅定。
“那我且問你,以你家鄉為例,昨日還是楚國,你便是楚國人,你便要熱愛楚國;今天晉軍解放,是晉國領土,那麼,你過了一夜,就莫名其妙被變成另一國的國民,又要無私熱愛晉國嗎?”
“那祖國是壽春,是鈞臺宮。”青年猶豫的說。
李成笑道:“那如果把首都定在荊州襄陽呢?襄陽便是祖國?如果鈞臺宮改到茅房裡,那茅房便是祖國麼?”
“潘執政是祖國”青年已然沒了底氣。
“如果他兒子繼承了執政的位子,那麼,他兒子就代表國家嗎?如果我現在殺了他,我便是新國家麼?如果你成了執政,你也是國家麼?”
一直以來,自己都把愛國當成自己的信仰,把祖國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有人稍不同意,自己就會跟他拼命。我從不奢求從這份情感中獲得什麼,卻始終為此而自豪著。可現在,我的精神支柱,被人隨便幾句話給打垮了,灰飛煙滅,連個渣都不剩。那我這麼多年,究竟為什麼而活著呢?青年的表情,由震驚慢慢變成失落、痛苦,最後抱著腦袋,像只蟲子,像條狗那般畏縮在角落,幾乎要哭出來。
人活著最大的痛苦,不是貧窮,不是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