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剛一站直,就覺頭暈目眩,勉強走了兩步,一頭栽倒在泥濘裡,想要重新爬起來,右臂一撐,卻只是翻了個身,仰面朝天。
電閃雷鳴,潑天大雨無情澆下,顧師言又冷又餓,只有象蝦那樣躬起身,縮成一團。顧師言腦子已清醒,只是渾身沒有半分力氣,張著嘴,喝了幾口雨水,氣息微弱地叫道:“救救我救救我”。
夜遊喧笑的揚州士女乘著油壁車從顧師言身邊駛過,一人道:“又死了一個乞丐。”又一人道:“碰見個死屍,晦氣!”還衝顧師言吐了口唾沫。這燈紅酒綠的銷金窟又有哪個來理會路邊這個垂死之人!
大雨直下到後半夜才歇,顧師言這時反而不覺得冷了,渾身發燙,發起高燒來了,後來就開始說胡話:“來二碗酒,劍南春?好!瀚章兄我們一醉方休,縈塵也在?蔣雲裳你來幹什麼!你這個賤人,設計哄騙我,害得我把皇帝、皇太子都給得罪了,還說什麼紅拂李靖,你求我也沒用,今日非殺你不可,什麼?自斷一臂?那可太便宜你了。衣羽衣羽,你為什麼要殺我,你忘了我是誰了?我顧訓呀,江東顧訓,什麼,你不認得我,啊,妖怪妖怪——”就這樣如小兒囈語般絮絮不休。
一個早起的貨郎挑著擔,擔裡有古董古玩、兒童玩具,要趕到紅橋那邊去叫賣,聽到路邊泥漿裡一個乞丐說什麼皇帝、皇太子,覺得好笑,便放慢腳步聽了一下,聽到“江東顧訓”四個字,貨郎愣了一下,挑著擔繼續走,走了幾步又踅回來,放下擔子,走近那說胡話的乞丐,問:“你是江東人?姓顧?”顧師言只顧胡說,哪裡還會答話。
天已矇矇亮,貨郎仔細打量臥在泥漿裡的斷臂人,看不出半點瀟灑倜儻的樣子,自嘲道:“這怎麼可能會是那位公子爺!”搖搖頭,挑上擔子趕路,忽聽那斷臂人又道:“日本王子來了?那還得我去應戰,元宵棋會不是我得了第一嗎?”
貨郎又放下擔子,用一塊汗巾擦去這斷臂人臉上的泥汙,左看右看,驚呼道:“顧公子,真的是你!你怎會成這個樣子?”顧師言昏昏沉沉,撥出的鼻息都熱烘烘的。
貨郎挑著擔子飛也似的往回跑,不多一會,就叫了個幫手來,背起顧師言就走。
貨郎名叫汪季喜,行三,人都叫他汪三,去年因在長安經商蝕本,流落襄陽道上,是顧師言慨然助其盤纏,才得以回到揚州與家人團聚。上月在茶肆裡汪三聽人說起京中舉行元宵棋會之事,便問:“有位江東顧公子聽說圍棋很厲害,列位是否知道?”
茶肆裡下賭棋的張東谷笑道:“汪三你又不會下棋,怎麼也知道江東顧公子?人家是教皇帝下棋的棋待詔,他不厲害誰厲害!”汪三道:“我只知道他姓顧,不知他什麼名字。”張東穀道:“他叫顧師言,聽說去年在京裡犯了點事,這元宵棋會他不見得能去。”
汪三請來郎中為顧師言治病,郎中開了一劑小柴胡湯,煎好喂服,顧師言高熱漸退,年紀輕體質好,七日後已能下地行走。汪三見他鬱鬱寡歡,也不敢問他斷臂的傷心事。
顧師言實未料到當日襄陽道上義助汪三今日卻仗他救己性命,人生世事,可比棋局難把握得多。汪三家也不甚寬裕,顧師言謀生無術,自思生平除圍棋之外別無所長,便問汪三要了一兩銀子要到茶肆去下賭棋,汪三便讓兒子阿祺跟著去。第一日便贏了十餘兩碎銀。第二日又去,茶肆棋客公推張東谷應戰。張東谷久聞顧師言大名卻是不認得,而且顧師言如今消瘦得厲害,只怕舊相識倉促間也認不出他來了。
張東谷自視棋力不低,第一局與顧師言分先,開局在一個角上就走崩了,死一個大角。第二局讓兩子,沒兩下又輸了。張東谷額頭冒汗,咬咬牙,在棋枰上擺上四個子,賭十兩銀子。四子局未至中盤,張東谷就撐不住了,藉口尿急,走到一邊叫人趕快去請七賢街的秦照先生來救局。
顧師言見張東谷老半天不落子,以為十兩銀子他輸不起,便道:“張先生,這棋算和了吧?”張東谷搖頭道:“讓我多想想。”顧師言便起身到窗邊看街景,見有人騎著匹高頭大馬,不禁想起自己的黑駿馬,黑駿馬忠心為主,自然不會棄他而去,定是有人趁自己昏迷不醒把馬強行拉走的,也不知落到了誰的手裡!有些事顧師言現在不願想,不敢想,也想不明白。
茶肆忽然一陣喧鬧,七嘴八舌道:“秦先生來了,秦先生來了。”“秦先生快來看看,老張受四個子都快支援不住了。”“這人昨天來的,贏了我們幾十兩銀子了。”“看來非得秦先生出馬才能降服他。”
顧師言眼望天上的浮雲出神,未留意身後之事。秦照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