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屏風,一眼便看到他老人家正雙眼緊閉躺在床榻上。梅老太爺病了小半年辰光,一直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兩個兒子忙著分家產騰不出功夫來好生照料,於是等到大夫搖頭說病入膏肓藥石無醫時,終於想起要在床前孝順了。
這裝得也忒孝順了點。
二公子梅子顥在後花園裡與丫鬟幽會,他那對爹孃此刻就坐在床沿上,一人扶起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太爺,一人在那一口一口喂著湯藥,這一勺子黑漆漆的藥只怕大半部分都流到了衣襟上。
七娘有些不忍心看了,別過頭來看著青羽,他雖是佔用的大公子的肉身,可這一年多時間的相處下來她也知,這位仙君大人並非是冷血無情的人,看見老太爺如今這模樣,心裡定然也不太好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閉了閉眼,待睜開時眸子裡隱隱帶起一絲紅光,“嬸孃們莫要太傷心了。”
“子卿,梅家向來都是由老太爺掌家的,眼看著現在這樣子,以後梅家可要如何是好?”大房夫人坐在床邊的小墩上,聽見青羽的話,掏出帕子摸眼淚道。
青羽想了想,點點頭:“梅家大小事一向都是爺爺管著,待爺爺去了,或許要變得麻煩許多。”
“那不如趁老太爺還有一口氣,咱們把家分”
青羽微微笑著,對著老太爺長揖道:“子卿遵照爺爺的囑咐,日後定當掌管好梅家,不讓旁人損了一分一毫。”
被三房扶著的梅老太爺氣息薄弱,隱約聽到了青羽的話,吃力地點了點頭。
大房默然許久,還是忍不住說:“子卿雖是嫡長孫,可到底涉世未深,還是讓兒子們先代為做主,等到子卿娶妻生子後再把梅家轉交給他也行。”
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涉世未深?
青羽看著說話的大伯,半開玩笑:“大伯,子卿如今已是二十有三。再說,子卿三年前已經娶妻。”他閉目,朝著梅老太爺又是一揖,然後一撩衣襬,跪地磕首,“子卿必不負爺爺所託。”
大戶人家的腌臢事總是少不了的。三年來,七娘沒少同來梅家拘魂的黑白無常碰面,是以,在梅老太爺房中看見他們現身時,她輕輕拍了拍仍舊跪著的青羽的肩頭,示意他梅老太爺時辰不多了。
青羽直起身子,對著走到床頭的黑白無常微微頷首。
雖然對梅老太爺的決定並不滿意,但看著早已氣若游絲的父親,大房三房還是沉默了下來,房子裡一時無聲。黑白無常望了望已經看不見了的日頭,出聲說了句:“時辰到了。”
饒是七娘已經做了三年多的人不人鬼不鬼,拘魂卻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見,自然是站在青羽身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床邊看。
老太爺這邊剛嚥下最後一口氣,下一刻魂魄便自行脫離了肉身,來不及想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黑白無常的拘魂鎖鏈已經“嗖嗖”上了身。他一愣,睜大了眼。
“梅初垣,享年七十有六。”
話畢,黑白無常又扭頭看了眼七娘,老太爺循著他二人的目光看去,正對上少女含笑的眼,張了張嘴,像是被狠狠嚇到:“七娘?”
脫離肉身後,梅老太爺的容貌顯得格外年輕,如此看來,大公子果真長得有七分像爺爺。
七娘奇道:“爺爺認得七娘?”
他像是更吃驚了:“七娘怎會在這,你的臉”
這下七娘倒是愣住了。
她瞧見過自己的臉,在後花園的水池畔,映在盈盈水鏡上的那張臉,臉盤圓圓的,一雙杏仁眼眼波流轉,並不是什麼可怕的容貌,梅老太爺的吃驚讓她覺得有些發懵。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小心翼翼地看向青羽。
青羽嘴角微動,伸手牽過她,卻還是沒說話,只定定地看著哭成一團的大房二房手忙腳亂地為梅老太爺穿壽衣。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梅老太爺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奇怪,雙耳聽到的都是兩個媳婦淒厲的哭喊聲,可視線卻久久停留在眼前二人交握的手上——還以為三年了自己的這個孫子不願娶填房是為了防著他的兩個叔伯,卻原來另有緣由。
見七娘一臉懵懂,孫子又並沒有打算做出解釋,梅老太爺微微嘆了口氣:“罷了,我現在也沒得本事去管教你了。”
青羽皺眉,握緊了七娘的手。
“時辰到了,還不跟著我們走!”黑無常聲音冰冷,可對著青羽,態度卻很是恭敬,“我等奉命帶他回去,還請諒解。”
青羽沒有說話,七娘在旁忙不迭地搖手回應:“嗯嗯,我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