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了。”
項家長房媳婦說著到了這兒,嘴裡一撇,漸漸地想起那個人的模樣來,看看面前彆著頭的女兒和媳婦兒,也不說話了。
江南五月,璇璣三十年。天驀地熱。尚未入夏,便已然有了微濃的夏意。
巷口芍藥開了滿盤,紫藤同木香也正是好時節。樟樹的枝盤曲虯結已剜出了牆去,茉莉方也出了苞。蔭蔭的院子自打這院裡住了年輕人,便熱鬧了起來,百種花草一入了春進夏過幾回便崢嶸繁茂了。
現下正是辰午時光,知了已開始叫喚了,孫老婆子剛熬了桂圓蓮子湯,清清涼涼的,打算給旁屋裡那孩子送去。九個年頭下來,便是再遠的親緣,也拉近了。前些年聽說自家兒子又升了官,還在京城裡娶了一方妻,這回來的想頭可就更少了,二老感慨唏噓之中,想著反正這兒旁屋裡頭老天又給他二人一個乖兒子做補償,可比他家當初那小子乖巧討人多了。
孫老婆子探進那院攏時,正瞅見那一身白衣坐在那棵榕樹下的竹椅上,面前一方矮桌,一張竹椅,桌上還擺副新棋。老婆子立了一會兒,輕聲地嘆了口氣。自打這孩子住到這兒來,她就沒少嘆過氣。
要說好好修整了,這孩子,卻是個難得一見的俊模樣。為人也溫順,見了人都是溫溫軟軟地叫一聲“好”。那最初不吃不喝了幾日後,漸漸的也恢復了,幾句話下來,竟也知書達理,出口一聽就是詩書之家。只是成日穿著一身白衣,守孝般的,也不見換下。若不是他瞎了眼,又不愛搭理陌生人,這鄰里間的姑娘們早讓媒婆踏破了他家門檻兒,可別說養著這麼塊潤玉直到此時了。這孩子的嗓子也好,收拾起來了調養了一年半載,孫老婆子便更是疑心這是哪家少爺了。許是從前愛戲,口裡頭哼來的調從不走調兒,端得比那些個優伶的唱得還要精細些。只是從沒見他在人前開過金口,那曲子勾人兒魂的梅花落,只在那墳前唱過。
真是個痴情種子。
孫老婆子端著那碗蓮子湯,輕手輕腳到了樹下。彷彿生了雙沒瞎的眼兒似的,那張白白淨淨,端得喜人的面孔便轉了過來。兩睫毛之下帶著笑,好似正同人下棋正歡。孫老婆子低低搖了搖頭,將白瓷的碗盞放到了那孩子面前道:“怎的終日坐在這兒?婆婆煮了蓮子湯來,也歇上一口。”那白瓷上紋著青,放在青年手邊倒真同那手融為一體一般。也不知怎麼個生養。那青年點了點頭,低頭端起了盞兒來溫笑道:“婆婆多勞了。”
孫婆子想了想,放低了聲音道:“今朝一大早來了個生人,說是要尋一個叫做九袖的戲子,也不知這些個大戶人家都是吃了什麼藥,這荒唐事兒竟擺到了檯面上來,大張旗鼓地來尋人來了唉,你瞧瞧這世道。”
那青年的身影驀然一僵,抿著唇不說話了。
“我對那些個官老爺說,這可關咱們什麼事兒呀,咱們這些小家子草民的,哪裡能藏一個官老爺的戲子。要說,那杜陵河畔的添香樓,可不是一處藏人的去處”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那青年微微開了口,聲音有些微微的顫,孫老婆子的心一跳,抬眼看了看面前那孩子,只是他膚白,也看不出什麼來。那雙閉著的眼也終究不能尋出什麼。
“前些日子了。”孫婆子想了想道。
那青年又不說話了,將手裡的碗盞端起又放下。
“老婆子!——老婆子!”外頭孫老頭顫顫巍巍叫喚了起來。孫老太沒來得及揣摩出些什麼,便急匆匆地小跑著出去了。那青年緩緩地放下了盞來,呆愣愣地半張著嘴,也不知想到了何處。
半晌,他緩緩立了起來,呆呆看了一眼腳下遍草青青的墳冢,緩緩地踏了下來,捏緊了拳頭。他的面孔驀然一僵,透著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漸漸地轉向了老婆子離開的方向。只聽得一聲低沉的腳步聲停在了竹叢旁,便不再動彈了。
兩頭都靜默著無言。
孫老婆子耐不住心焦,在老伴兒的勸阻下仍是執意要探頭去看,卻只見著了這相顧無言的一幕。“你拽我作什麼?這可也不知是不是好人,你這老頭兒”孫老頭眼見著她要壞事兒,一把抓過她,在她耳旁耳語了幾句,孫老婆子頓時睜大了眼睛。孫老頭連連向她使眼色,她終是不情不願地被拖了開去。
那青年一動不動地僵立在那兒,只側耳聽著腳步聲漸漸地近了,嘴唇漸漸地發了白。
“不像,你真到這兒來了。”低沉的聲音出口之時,那青年彷彿有一瞬站立不穩,險些不支。只是他稍稍一晃便穩住了,張了張口,隨後道:“這位公子怕是識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