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是認識,原來又夾了一回事兒:強盜那日殺進來府,殺了朱雲峰,呆三半夜驚醒逃出,直至這裡,無所棲身,就投在南門處口行庵做了和尚。適才正去化齋飯,遇見臘枝在行上賣畫,他的眼賊亮,認得臘枝,只因是男妝,不敢造次,俏悄尾隨臘枝背後,細細瞧著,左看右看,見她舉止動步,一發知是臘枝無疑,所以放膽叫她。
臘枝數年不曾被人識破,今日驀然平空有人喚出她真名,吃一大驚,復見是呆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將一副心事對付這個歹人。
呆三見果是臘枝,立起好淫之念,意欲拉她同至店中,又恐招惹了眾和尚,不能得手。心上暗自打算道:“待我先弄她上手,然後再帶進店,她若一心向我,要拒和尚也就不難。”遂兩下思定,誘臘枝至僻靜之處,一把摟住求歡。臘枝毫不推辭。笑追:“這個地方,人來人往,不當隱便,倘過著人來,你是個和尚,我是個假男兒,定會弄出事端?不如你同我到下處去閉了房門,神鬼不知,豈不妥當?”
呆三早已是色迷心竅,哪肯細思,連聲問道:“你的下處在哪裡?”
臘枝見他那個猴急樣,不由一笑,點了呆三頭額一下:“真是呆三,我在府處前面。”呆三甚喜,有些手舞足蹈,隨了臘枝,望府前而來。
臘枝一路暗恨道:“我與這淫賊前生做下對頭,今生該與他有個了斷,罷,罷,道不得了,我今日必然是死,不若和他弄個魚死網破,且到府門前喊官,誓不與這賊俱生。”
臘枝一頭走一頭算計,呆三樂得屁顛屁顛,跟在後面,耳邊遠遠聞得喝道之聲,忽聽得“巡撫老爺來了,還不站開,只管低頭走,到哪裡去?
肅靜,迴避!”臘枝聞知,就一手攜了呆三,避在一邊。不一會,鑼聲將近,許多儀從執事,絡繹而過,看著巡撫轎子已近,臘枝猛然一聲大喊:“巡撫老爺救命!”呆三被嚇得心膽俱碎,轉身要跑,被臘枝死死拖住。
那巡撫正是冠玉,他先平廣東亂賊之後,偕妻友一同回京受賞,同時尋訪流落親人,聞得有人攔路喊叫,必是急事,就派差人押了兩人,一發帶到察院衙門。
冠玉坐定升堂,先喚臘枝上去,一見大吃一驚,忙喚至案前,吩咐她抬起頭來,心內大喜,不覺出神,就失聲道:“哎呀,你莫非”連忙又住了口,因那公堂要避嫌。
臘枝抬眼兒見像冠玉,也暗吃一驚,又不好問,兩個默默無言,你看我,我看你,倒有些起趣,一個告的不訴,一個審的不問,各人心裡登時攪亂。
冠玉恨不得跑下公堂來問她,又怕衙役看著不成體統,只得審問道:“你沒有狀子,何故攔路亂喊,所告何事?本官看你有些曲折,恐不是男兒身份罷?”
臘枝訴道:“小女子確實不是男子。”冠玉聽了這一句,正合他之心意,喜得心花怒放,含笑問道:“這是何因?”
臘枝遂將與嫂同逃尋冠玉改扮男裝,今日遇見呆三要強行姦淫之事,一一哭訴,冠玉已確知為臘枝,遂叫呆三上來著公差連打了二十大板,忿然道:“你還有何話可言?”
呆三尚兀自左支右吾地抵賴,冠玉拍案大怒道:“你這該死的狗奴才,還不實招,為何恁般心狠手辣,你且抬頭認本官一認。”
呆三聞聲果抬買一看,認得正是那日自己意欲除掉的鐵冠玉。吃了這一嚇,呆三隻覺自己頂門上走了三魂,腳底下溜了七魄,半日不能作聲,待醒過來,連滾帶爬,伏至案前,哭喊道:“呆三該死!呆三該死!巡撫爺爺饒命,饒命。”磕頭如搗蒜一般,口中不住說道:“都是朱府朱老爺叫我手的,不關我事,爺爺饒命呵!”
冠玉積了幾年之怒火,幾是發洩不得,叫差人將呆三夾了起來,又問:“朱雲峰這狼心狗肺之野獸買通盜賊來害我,可由你經手主辦?”呆三料抵賴不得,遂將朱雲峰怎樣逼他行刺,錯殺了黃公子,又買通盜賊陷害,又怎樣逃出來府做了和尚,今日見了臘枝欲行姦淫之事一一招出。
冠玉如夢方醒,不由仰天長嘆:“我鐵冠玉一生閱歷頗多,詩通禮曉,卻不認得朱雲峰這黑心賊子,瞎了眼呵,害我如此之慘?箇中情節竟全不知曉!”臘枝亦在旁,方知那日冠玉不辭而別也是為此受累,不由切齒痛恨,上前踢了呆三幾腳,罵道:“你這該死的狗奴才。”
冠玉道:“今日真是神差鬼使叫你。落於我手中,真個是惡有惡報,我也不定你罪例,從寬發落,只將你活活打死罷了。”欲要投籠行刑,恐臘枝膽子害怕,吩咐差人帶出二門,重重責打了呆三二百大板,呆三一命嗚呼,真個令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