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不長,用詞也不華麗,甚至可以說相當樸實,樸實得簡直充滿了土氣。
當今天下的詩文,大多講究一個對仗工整、音韻合拍,若想要得到美譽,還得多用典故——昔年林麓山獨佔魁首的那幾首詩,就是用了許許多多的典故,甚至於被稱作“無字不用典”儼然是堪稱詩文教科書的典範之作。
吳解知道,林麓山是能夠寫出那樣的文章來的,但為什麼卻不寫那種符合文壇主流的文章,反而寫這麼樸實的,實在讓人有些疑惑。
“這文章不像你當年的風格。”他很直率地說。
林麓山笑了:“的確不像,我當年的風格很華麗的,就像畫舫上的舞姬,衣服穿著一層又一層,行動之間都要將裙襬和袖子抖出個節奏來,以示行雲流水。現在這種文章,如果我當初看了,只怕會很不屑地搖搖頭,說一句‘粗俗不堪’吧。”
“那為什麼要這麼寫呢?”
“因為需求不同。”林麓山說,“當年的文章,是寫給文人墨客們看的,是寫來吟詩作對的,是跟人一起指點江山的。可我現在的文章,是寫給老百姓看的,是寫給那些我希望他們能夠多讀點書,多點學問多點見識的人看的——我甚至希望,就算是不識字的街頭老嫗,也能聽得懂我的文章,而且能夠感受到我文章中要表達的情感,能夠真正明白我的意思。”
“父親,這可是有損文人身份的!”林孝聞言,有些擔心地勸道,“天下文人,都把自己擺得很高。文字既是他們用來交流和記錄的工具,也是他們用來彰顯身份,和普通人拉開距離的憑藉。你寫這樣的文章,豈不是砸了文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砸了就砸了吧,虛無縹緲的東西,要它作甚?”林麓山微微一笑,“高高在上是能吃還是能喝?是能治病還是能治國?是能移山倒海還是能長生不朽?都不能!既然都不能,那它就是多餘的!”
“古往今來,你恐怕是第一個這麼說的”
“凡事總要有第一個的。”林麓山很平靜,一點也不把這“第一個”背後的刀光劍影當回事,“我都快死了,當然要寫我想寫的東西。天下文人就算再怎麼口誅筆伐,難道還奈何得了死人嗎?”
“但你的身份不同啊!你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才子,寫這樣驚世駭俗的東西出來我怕日後免不了許多罵名。”
“沒什麼,罵就讓他們罵吧。”林麓山全不在意吳解的擔憂,很從容地笑著,“我這輩子做了很多事,其中很多事都有人在罵。我當初奪瞭解元,有人罵;中了狀元,有人罵;得了魁首,有人罵;後來做了戶部尚書,在朝堂上都有人當面罵至於做了宰相之後,當面罵的倒是沒有了,背後罵的只怕多了幾倍。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又何必在乎日後有沒有人罵呢?”
“你還真想得開”
“人嘛,總是要想得開一點的。”林麓山轉過頭去,目光透過開著的窗戶,看向書房外面小院子裡面種的一叢叢牡丹,眼神有些悠遠。
過了片刻,他又笑了笑,問:“三哥,我聽蕭仙長說,你已經神通廣大,能夠出入幽冥?不知道在幽冥之中,可曾見過丹兒?”
“幽冥世界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它很大,很廣闊,很陰暗。一個個魂魄在那裡只是一盞盞火光,慢慢地隨著陰風來到冥河之中,洗去今生的記憶,然後轉世投胎。”吳解儘可能把話說得詳細一點,讓林麓山可以聽得更加清楚明白。
他詳詳細細地講述了幽冥世界的模樣,講述了自己在那裡的所見所聞,講述了冥龍,講述了陰風和冥火,講述了那些妖鬼和鬼修,講述了生死輪迴的道理
這番話說了很久,等到他終於說完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暗,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
“原來如此!”夕陽從窗戶照進來,映得林麓山臉上一片紅光,看起來異常的有精神,而他眼中閃爍的光芒,則彷彿比天上的夕陽更加耀眼,“這麼說來,我大概是沒辦法在幽冥世界遇到她了。不過沒關係,今生能夠相守那麼多年,證明我們很有緣分。我相信就算輪迴轉世,這緣分也不會消失的!來世我還會再找到她!”
吳解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對了,你現在寫的文章,讓我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說,“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事情嗎?當初我教給你的那些詩文,來自我的前世”
“嗯,你說那是一個很繁華,很美好,富人和官員受到很多限制,窮人自食其力就能得到溫飽、走在街上也能昂首挺胸的世界。”
“有興趣見識見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