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的神色已經保持了平和安靜,眼神也溫柔下來,靜靜看著趙致禮,夏風帶著荷香輕拂他的頭髮,他幽幽黑眸柔和的注視讓趙致禮本來焦躁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一些。
他給季衡倒了一杯茶,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著茶,他又說道,“君卿,你一定明白的,你知道我的處境有多麼艱難,是不是?”
季衡沒有端那杯茶,他身姿坐得並不直,微微靠在桌子上,多了一股平常沒有了風情,“我明白的。”
趙致禮似乎此時找到了知音,那些將他要憋壞的心緒,讓一向驕傲到無可匹敵的他,此時竟然覺得心酸。
他放下茶杯,突然抓住了季衡的手,季衡的手同他的年齡並不相匹,他的面孔還帶著孩子的稚嫩,但是手卻因為練習騎射和學習劍術而帶上了成人的力道,指腹上全是繭子。
這並不能說成是柔荑的手,讓趙致禮突然有了安全感。
他低下頭,就那麼將臉埋進了季衡的手心裡。
季衡有些吃驚,上一個這麼做的,是處在驚恐中的小皇帝。
趙致禮的脆弱只是一瞬間,他深吸了口氣,又將季衡的手放開了,盯著季衡的眼睛,說,“我總是覺得你很奇怪,你真的只有十歲嗎?”
季衡嘆了一聲,“那你覺得呢。”
趙致禮說,“一點也不像,我覺得你和我一樣大。”
季衡笑了笑,說,“那你就這麼認為吧。”
趙致禮看他笑,神色就更柔和了一些,心情似乎好了很多,道,“我聽說你出生後,你父親季侍郎並不喜歡你,你母親帶著你下了江南,到你七歲才回京城來。季大人是不是並不是很看重你?”
季衡知道趙致禮一定知道這些,但是聽他說出來,又是另一番心情了,季衡說道,“我父親是個很嚴肅的人,即使他看重我,也不會表現得很明顯。在江南長大沒什麼不好,那裡很漂亮。”
趙致禮看他這樣避重就輕,也就不再說這方面的話題了,“你真不像個孩子。”
季衡反而和他開起了玩笑,“當然不像了,我本來就還是孩子。”
趙致禮被他這句話逗笑了,笑了之後又沉默了下來,他看了一陣外面在陽光裡熠熠生輝的荷花,又看向面龐細嫩似乎比荷花還要嬌嫩的季衡,突然嘆道,“君卿,你說我要怎麼辦才好。”
季衡大約知道趙致禮所愁何事,正是這些愁緒,讓他想要自暴自棄。
趙家現在無論權勢有多大,說到底,也只是外戚,只是一個侯府。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這興替,說大是一個國家,說小,也可以是一個人,一個家族。
歷史上那麼多盛極一時的後戚母族,能夠得到善終的能有多少。
要說趙家自己不知道自己走到極盛就會轉衰,那是不可能的。
趙太后想要依靠控制皇帝,想要依靠吳王來牽制李閣老,這些都不過是想要將趙家的榮耀延長罷了,想要一直保住趙家,這是很難的事,即使漢朝有王莽篡位,但王莽的結局也並不好。
皇帝並不是一個傻子,不是昏君,他總有一天能夠上位,趙家恐怕現在因此已經慌了,鑽入權勢裡的人,即使能夠清楚情勢,也會身在其中身不由己。
趙致禮從小生活在趙家這權勢鼎盛之家,恐怕也是看得清楚的,所以在趙家要和吳王聯姻之時,他才這麼不知所措和煩躁。
季衡道,“很多人處在權勢之中,都會被權勢迷花了眼,即使清醒的,也為情勢所迫,覺得沒有辦法走回頭路,不過,你現在還是嶄新的,路在你跟前,你還能夠選擇,如果你徹底走進去了,想要轉圜,我覺得那時候,才更加艱難。”
趙致禮看著季衡,道,“你果真是知道的。”
季衡對他笑了笑,“和你相交時間也不算短,我怎麼會一點不瞭解你。”
趙致禮點點頭,說,“雖然的確如你所言,但是現在情勢如此,我也沒辦法了,我根本勸不動家裡,只能去娶那香安郡主了。”
季衡說,“其實,我覺得你將你的煩惱同皇上說一說,還要更好一些。”
趙致禮卻搖頭,“我最近都不想進宮去。要說,你替我對皇上講吧。”
季衡拒絕道,“不行。你讓我去講,皇上根本不會相信你的誠意。再說,我想,其實你還有很多話想對皇上說呢。皇上是個心思剔透的人,你去對他說,他定然會理解你的。”
趙致禮沉吟了一陣,看著荷花發呆,又過了一陣,突然道,“你聽到唱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