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微風拂過,古廟屋簷掛著的一串風鈴忽地響起幽謐的聲音,令人的心境趨緩平淡下來。
山頂邊一簇簇青黃不接的草兒原本覆蓋著一層薄雪的,風雨過後,雪化了,尖兒又冒了出來。
幾隻棲息在樹枝上的烏鴉聞到腐肉的滋味,想撲稜稜飽餐一頓,卻被詭異的氣氛嚇得不敢動。
此時山頂的氣氛也的確夠雲譎波詭的,就如這人世間的無常,帝王們的喜怒,傻傻說不清楚。
“我想跟你爸說幾句話,你別跟過來,你們也別動。”蕭薔薇回身對蕭雲以及後面那些人道。
“可媽”蕭雲憂心忡忡。
“別怕,他是你爸。”蕭薔薇拍了拍蕭雲的肩膀。
蕭雲聽到這句話,一愣,心裡泛起五味雜陳,眼睜睜看著母親走上前去。
“真沒想到你會是一位大宗師,連我也瞞過了。”蕭薔薇望著自己曾經的枕邊人,苦然一笑。
“皇甫寺和尉遲老道原來是一條鯉魚,修行了500年,跳過龍門變成了龍,而我呢,原來只是一條泥鰍,先修煉了1000年變成了一條鯉魚,然後再修煉500年才跳過了龍門,倘若我們仨一起失敗,那他們倆還是一條鯉魚,而我可就變回那條泥鰍了,你說我做事情怎麼能不謹慎呢?”張至清淡淡微笑道。
“你還愛我嗎?”蕭薔薇顧不上羞赧,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張至清。
張至清眉頭一皺,隨即笑容如同河水一樣緩緩流淌,掩不住的柔情,輕聲道:“當然。”
“能為了我,就此打住,我們一起過小日子慢慢變老嗎?”蕭薔薇的眉目裡迫切想聽到答案。
“薇兒,你知道答案的。”張至清平靜道。
“呵呵,可不嗎?”蕭薔薇自欺欺人地一笑,兩行清淚隨即滑過臉龐。
“我聽過一句話,‘後輪愛上前輪,卻知道永遠不能和她在一起,於是他吻遍了她滾過的每一寸土地’,薇兒,這些年我都是如此做的,你永遠是我心裡的唯一所愛。我真的希望你能理解,並且支援我的志向。可惜我知道,人們常犯最大的錯誤,是對陌生人太客氣,而對親密的人太苛刻,如果能把這個壞習慣改過來,就天下太平嘍。”張至清搖著頭笑了起來,顯然他自己都不信能改掉這個壞習慣。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那個打麥場嗎?”蕭薔薇見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便索性轉移了話題。
“記得,當時你爸、我爸、燕中天、許重山四位老爺子因為在67年捲入了二月逆流,統統被罷了個官,貶到淮北的馬橋村,我們也是在那裡認識了曉峰。還記得那個打麥場很大,一群孩子在麥垛上翻跟頭、溜滑梯,甚至在裡面刨個洞藏貓貓,累了就睡在裡頭,軟軟的,暖暖的,空氣中飄蕩著陽光的味道。太陽下山了,村頭大人們一聲聲地呼喚乳名,摸摸咕咕叫的肚子,急急忙忙就往家裡跑。”張至清回憶道,眼神裡多了幾分人情味。
“是啊,那時候的夏夜,蛙聲一片,槐花飄香。收工的男人們就端著飯碗,蹲在樹下拉家常,三皇五帝,忠臣孝子,家國天下,才子佳人,道不盡的滄桑,說不完的興亡;女人們呢,就轉著紡車,納著鞋底,可著勁比誰家的媳婦心靈手巧;而我們這些孩子們就快活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會兒捉知了、玩泥巴,一會兒又爭相往空中扔鞋,千方百計想罩住夜空中飛行的蝙蝠,我還記得你被曉峰扔的鞋子砸中兩次,他被你狠狠揍了一頓。”蕭薔薇掩嘴笑了起來,美不勝收。
張至清也被這段記憶逗得笑了起來,輕聲道:“我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最好的零食,就是村裡供銷社一毛錢十個的水果糖,一根麻花一毛錢,一個蘋果切八瓣,一包點心從東家轉到西家,等到最後長出綠毛,誰也沒嘗過是什麼滋味,可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快樂的心情。每年大年初一,從村頭串到村尾拜年,一毛兩毛的壓歲錢上交給父母,又還給了別家的孩子。最大的幸福是從雞窩裡收回新下的雞蛋,樂顛顛地喊奶奶‘炒蛋蛋’。那時候,一個雞蛋的美味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夠輕易享受的,收齊了十個蛋,到鎮上能賣一塊錢,可以夠一年的鹽錢了。我記得你當時為了吃炒雞蛋,哭了無數鼻子,每次都是我給你偷倆出來,讓我奶奶給你炒的。”
“嗯,還懷念那個味道,可惜現在再也回不去那個時光了。”蕭薔薇低聲嘆息道。
張至清沒說什麼,只上前兩步,輕輕把這位已經近三十年沒見面的愛人摟在了懷裡。
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再強大的梟雄,再心硬的鐵漢,也會有柔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