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面目猙獰。腳下固然泥濘不堪,路邊一叢一叢荊棘的黑影看著也是陌生而恐怖,讓他聯想起各種各樣的怪獸來。每踏出一步之前,他都要用那支長槍在眼前的路面上捅兩下,才敢邁出腳去。城守們平日裡上博一般就是一頓飯的功夫,可谷生榮這樣一步一探地走來,也不知道幾時才能走到博上。風燈堪堪照出眼前昏黃的一片,幾步之外的轉角都看不清楚,只聽見水流聲轟轟作響。
多洛溪說的不錯,上燕子博有兩條路。
南暮山裡出來的那條最是平坦,一路緩坡向下,在博前忽然中斷——一條不知道幾時裂開的地縫阻住去路,也不算寬,只是人馬跳不過去。商會出錢在這地縫上修了座木橋,青石來的輜兵就可以把滿車的給養一直送到塔下。燕子博朝壞水河口那個方向幾乎是直上直下的崖壁,正好迎著風,小灌木長不到大腿高,野草也都歪著長,崖底是個大洞,退潮的時候才露出滿地的卵石來。這一帶的海邊多有這樣的白卵石,一直要鋪到壞水河口。那是絕地,猴子都爬不上來。
只有朝大猛咀方向才有第二條路,就是從營房上博走的了。燕子博的這一面背風。燈塔下面那兩間屋子被風吹得實在住不得,青石來的城守們就沿著背風面的小徑下到崖底又蓋了三間營房。這條路其實是雨季裡山溪沖刷出來的水道,曲曲折折一路奔到博下。這條小路也很陡峭,當時宗繼武騎著馬下山,那炭火馬畢竟不是走慣山路的健騾,幾次嘶鳴不前,背地裡被輜兵當作笑話講,不過也可以看出這路的艱苦來。旱季山路只是陡峭而已,可以走,雨季就為難——總不能在溪溝裡走。城守們於是沿著路深深掘出新的水道來,人走人路水走水路,兩不相妨。
今夜的雨勢不同尋常,南暮山溪流匯聚,水勢浩大,一路衝下來。湍急的溪水不斷沖刷著路邊的水道,轉折的地方聲音尤其響亮,幾乎有些山洪的味道。昏暗的風燈只能照亮腳邊的水道,裡面奔湧著黃黑的泥漿,看不出深淺,骯骯髒髒地直往山下衝。這一股山水下來,一時就不見和緩。谷生榮看著夾雜著樹枝草葉的泥漿順著腳邊嘩嘩往下流,心中打鼓,生怕上面的路叫水給沒了。
過了轉角,他探出頭去往上望,已經可以看見燈塔的塔尖,一團耀眼的金色光輝在博上閃耀,看得人心中發暖。他心中頓時一定:原來已經走了一半!才鬆了一口氣,腳下忽然一軟,叫都沒來得及叫一聲,一條腿就冰涼一片,身子直往溪水中歪去。這一下變故起得倉促,那支長槍在驚慌間竟然失手,再沒有什麼可以支撐的。谷生榮兩眼一閉,那冰涼的感覺瞬間竄上了咽喉,整顆心都空空蕩蕩的。水道倒是不深,就算漫出來也不過淹到大腿,可是水流那麼急,這一跤摔倒哪裡還站得起來,只怕稀裡糊塗就給淹死在這溪溝裡面。
咬牙等了一刻,臉上居然還是溫的,睜眼一看,臉離水面不到一肘的距離。他半個身子都在水裡,被水衝得晃晃悠悠,偏偏被什麼東西拉著,沒有栽進水裡去去。原來轉角處的水衝得狠了,把山路下面掏出一個坑來。谷生榮就是一腳踩進坑裡才失去平衡。這坑怕有半人深,掉進去真能把他給淹死,好在身後的揹簍長大,頂在一邊的巨石上卡住了。
谷生榮長出了一口氣,掙扎著爬出來,貼著路邊遠遠坐下,只覺得渾身痠軟,再也走不動一步。望著博上那白茫茫的燈光,他忍不住又是悲憤又是心酸,坐著坐著居然放聲大哭起來。
一座塔,七個兵,每日看來看去連彼此臉上幾條褶子都清楚,飯前酒後差不多每個人把前世今生都說了幾十遍。可是有一條,若不是自己要說,城守們誰也不會去刻意打聽。在宛州願意當兵的,多半都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在青石做城守就尤其如此。
谷生榮提過:他原來在和鎮的魚行裡做掌秤,也算是個不錯的活兒,誰知道罪了小人,在和鎮呆不下去,只好一路向北,最後來到青石落腳。這過程說得含糊,從和鎮到青石,穿越了整個宛州,谷生榮這樣能寫會算的人物,最後要來做私兵,傻子也知道其中蹊蹺不少。他既不肯吐實,人也懶得問他。
只是誰也不曾想過,駐守在燕子博的七個人裡面,只有谷生榮一個是手上有人命的。就算是戴禮庭這樣的老兵,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地對付過山賊水盜,谷生榮這樣懦弱的性子,誰能相信他居然殺過不止一個人?當年谷生榮他爹因為治病欠了一屁股債,自己撒手歸天,讓他娘被債主逼得上了吊。谷生榮一口氣堵在喉間,夜裡鎖了債主家的房門,一把火燒掉了一門六口。
殺人以後有兩種反應:一種是混不吝,覺得殺過人了什麼都不過如此,什麼事情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