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表哥最喜歡和一沐在一起。 這很符合邏輯,一個正數加一個負數,至少可以達成一個非負狀態。這大大減輕了大表哥對全人類的愧疚。 尤其是每天清晨,他坐在腳踏車後座上,看著眼前一沐蹬車的背影,聽著一沐生機勃勃的呼吸聲,感受溫柔晨風的輕撫,就覺得,一沐是他的天使。 一個救贖他被全人類唾棄的天使。
在這樣的時刻,他都特別想為一沐做點什麼,比如帶一沐到三師傅麵店,去吃炸醬麵,然後毫無怨言地幫她把吃不完的麵條吃掉。 或者把他對生活的深奧感慨、經驗,用平易近人、深入淺出的語言傳授給他的小一沐。
一沐和爸爸
20年前一個不冷也不暖的冬天,柳謙騎著他的破舊腳踏車,以銳不可擋的氣勢連闖7個紅燈,衝進醫院,帶著朝聖者般的虔誠從護士手中接過,一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小東西,他淚流滿面。 他至今還記得那小小的重量卻幾乎讓他無法負荷,醜醜的小臉,卻比不上他見過的任何一件藝術品。他想把全世界都裝在銀盤中呈到她面前供她挑選。
唯一的疑問是現在的他已經知道了一沐和他預想的女兒的形象有很大的差距,時不時讓他覺得有點小小的失望、失落、失敗。 如果再回到20年前,他還會這麼激動這麼虔誠、這麼脆弱嗎?想到這些,柳謙總是有些文學青年(按他現在的年紀,應該是文學中年)的惆悵。
一沐不像老張家的寶貝能歌善舞,7歲就穿著鮮紅的舞鞋跳白毛女,讓老張走路有風,逮人就誇女兒經。 也不像老錢的女兒惹人憐愛,才上中學就成為男生爭相獻殷勤的物件,老錢可以理直氣壯並沾沾自喜罵他們:小兔崽子。 更不會像老李家的嗲妹妹,一聲聲〃爸比利〃叫得人骨頭酥掉,徒生些,為了女兒摘星攬月也甘願的熱情。
他老柳家的一沐,明明是熱血男青年和文藝女青年愛情的結晶。卻和熱血和文藝一點也沾不上邊。總是安安靜靜,待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裡,不闖禍也不發光。 用她過大的雙眼平靜地打量這個複雜的世界。
柳謙時時漾起被放逐的無力感,雖然一沐從沒消失在他的視線中,超過48小時。 他甚至希望,一沐可以栽個小小的跟頭,這樣他可以湊上去,勸慰她,斥責她,或著牽著她,護著她走一段。 可是他的一沐啊,平平靜靜走在歲月鋪就的道路上,偶爾轉身看他一眼,然後繼續自己的行程。
幾乎不犯錯,幾乎不撒嬌,幾乎幾乎不需要他。
是的,一沐小的時候不挑食,不需要他監督她吃飯。一沐上學成績不算頂好,但也沒不好到需要父親特別留意的地步。 一沐不會跟任何人吵架,她只會安靜地看著別人生氣、跳腳。自然也不需要父親去操心她的人際關係。 一沐安靜得可以讓人忽視她的存在,所以也沒有壞蛋去欺負她,不需要父親氣勢洶洶去為她出頭。 一沐不喜歡與人過分親近,所以20年來從沒有哪個小兔崽子因為覬覦他的寶貝疙瘩而送上門來讓他斥責。 一沐不愛說話,不需要父親傾聽她的成長、幸福、困惑。一沐對生活沒什麼額外的要求,不需要父親為此奔波。
他還記得,在一沐6歲前,總是在會緊緊拽著他的褲管,拽著他的衣角,拽著他的頭髮、拽著他的手,在過馬路的時候,在陌生的人群中,在安靜的黃昏散步的時候,在去幼兒園的路上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沐放開了她的小手。獨自摸索這個世界。
你是什麼顏色的?
一沐覺得,不是隻有人才說話,只要你認真聽,就會聽見,大家都在說話。 樹在說話,路燈在說話,鍋鏟在說話,小貓在說話。。。。。。。。。。。。 你不用嘴就可以和它們交談。因為它們都會仔細聽。
一沐覺得人是有顏色的,只要只細看。這種顏色可比膚色豐富的多。 爸爸是墨綠色。媽媽是絳紅色。大表哥是棉花色。胖教授是鵝黃色。 楚令看起來是紅色,其實不是。
那個人,那個地鐵站上遇到的人,是什麼顏色?一沐說不清。 所以她一直在想。 她很少這樣,對一個人念念不忘。
一沐騎著腳踏車,後座上是大表哥。
她掠過精品內衣店,裡邊穿著火紅內衣的塑膠女人在問:〃是什麼顏色?〃
一沐告訴她:不是火紅色。
她掠過熟食連鎖店,裡邊金黃的烤鴨在問:〃是什麼顏色?〃
一沐告訴它:不是金黃色。
她掠過公園的矮牆,裡邊紫色的紫薇花在問:〃是什麼顏色?〃
一沐告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