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家 春】
夏觴在沈清石家住了兩天。跟父母捅破了那一層窗戶紙以後,一時之間不太敢回去面對他們。也許是害怕他們會把她當成異類來看待,並因此會收回他們的愛。掙扎良久還是決定趁五一黃金週回家一趟。她回到家時,趙千雲正在教外國鄰居戴普太太做刺繡。站在高大健碩的戴普太太旁邊,她顯得格外小巧。夏觴聽爸爸說過,年輕時候,母親是刺繡的行家裡手。但她只有初中文化,不會說英語。所以和只會半吊子中文的戴普太太溝通起來比手畫腳忙活個不停。
乖乖坐在沙發裡的夏觴仔細打量自己的母親,想起她給母親畫肖像的情景。那會兒,她15歲,母親37歲。那是她第一次以比較成熟的審美觀度量自己的母親,只覺得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成熟女人的嫵媚,像一朵盛放的牡丹。教她畫畫的楊老師大學剛畢業,每次看見趙千雲總會臉紅。
現在,夏觴看見了歲月在母親曾經年輕的臉龐上,留下了代表豐富閱歷的刻痕,依舊美麗,卻不再僅僅是因為五官的精緻,還因為時光的積澱。
小的時候,夏觴覺得自己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8歲以前,她的理想就是長得像媽媽一樣漂亮。她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麼會放棄這個理想的了。
戴普太太上來親夏觴,和她告別。趙千雲收拾好刺繡的傢伙事,起身往雜物間去。夏觴亦步亦趨跟著。母親輕斥:〃你跟著我做什麼?你回來做什麼?〃
夏觴打心眼裡感激她,因為只是這一句,她便知道了,在母親眼裡,她只是一個犯著錯,卻執意不肯改的壞孩子。不是一個社會的邊緣人,不是一個被人拿來當成喜劇笑料的同性戀。
她湊上去,母親推開她。她不放棄,繼續厚著臉皮粘上去,母親還是推開她,轉身準備離開雜物間。夏觴使出從小就極為拿手的撒潑打滾十八招。先是踢翻了收納盒,然後推倒了繡架。母親氣急敗壞在她腦袋上拍了一記,斥責:〃你個小棺材板,你造反了。給我揀起來!〃
夏觴喊來了保姆收拾。當著保姆的面,趙千雲沒再發脾氣。夏觴拽著她一路到了小院子裡。她覺得這會兒,自己的母親反倒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和自己推推搡搡。要她坐下,她偏偏站著。夏觴只好坐下來,雙手攬住母親的腰,把臉貼在她的腹間。
夏觴曾聽朋友三虎說,母親的味道就是淡淡的洗衣粉味裡夾雜著牛奶味。儘管沈清石比趙千雲精明悍然得多,香奈爾19號沉穩的柏木味道也的確能安定人心,但自始至終,母親身上的味道更能帶給夏觴安全感。
〃你哭什麼?走開,把我的衣服都弄溼了。〃趙千雲用力地推夏觴的腦袋。夏觴把眼淚全抹在她衣服上後,才抬起眼看她。她看到母親嘆了口氣,問:〃晚飯要吃什麼?今年的春筍已經過季了,都青得跟竹子一樣了,你還要吃嗎?你李叔叔從鄉下弄來的鹹菜倒還不錯。你的年歲都長在狗身上了吧?除了撒潑打滾、哭鼻子抹眼淚,你就不能幹點有出息的事情。進去吧,都飄毛毛雨了,淋感冒了,我可不伺候你。〃
整個傍晚趙千雲都和保姆都在廚房裡忙活,吃飯時間,夏紅森也回來了。席間,氛圍有點古怪,夏觴察覺到了父母的欲言又止、頻頻打量。快吃完的時候,夏紅森率先打破沉默:〃今年的春茶搶手得很,特地託人從杭州帶來的,千雲,給夏觴也泡一杯。別老給她喝牛奶,這幾年喝牛奶補鈣補得,都成了一個竹竿了。〃
放下飯碗,一家人轉到客廳喝茶。龍井新茶的清香縈繞在鼻間。在熟悉的環境裡,在最能提供安全感的人身邊,夏觴前所未有地感覺到了不自在。因為,覺得虧欠,覺得內疚。因為她不能像他們希望的那樣,即便他們的要求並不高。所以只能一徑沉默著。她覺得父母的處境幾乎到了可憐的地步。因為怕失去她,他們甚至變得小心翼翼。不敢輕易提起叫他們揪心的那件事情。怕矛盾激化不是失去她的人,就是失去她的心。
夏觴有一種被撕扯的感覺。這樣的撕扯,讓她不得不放棄了和沈清石約好的,在家試用家庭影院看電影的事情。沈清石發簡訊來開玩笑說,要找蓋瑞陪她看。
那天晚上,在沉默中,夏觴的心從糾結到漸漸適應了糾結。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總之,一家人說起了過去。趙千雲說,那年她21歲,來說媒的踏平了她家的門檻,喝空了她家的水,她愣是誰也沒看上,就是被剛剛從部隊轉業的夏紅森給蒙去了,要知道這個人整整大了她12歲。夏紅森笑著說,他是老南瓜,越老越香。。。。。。
過去成了最安全的話題,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