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繼去世,眼下夏侯尚又報了病危,怎能不令曹丕生出“臂膀若失”之感?
與夏侯尚病重難起這個訊息同來的,是夏侯尚的一道緊急求謁表——他在奏表中,明確談到自己有特別重大的身後之事須向曹丕當面陳述,懇請曹丕及時準允,否則他以後就沒機會奏陳出來了!曹丕一見,當即便擱下了東征軍務,攜著一大群宮廷御醫,匆匆忙忙連夜起駕火速馳往夏侯尚退居養病的宛城,準備在最後的關頭給夏侯尚帶來枯木回春的奇蹟!
飛雪漫天,位於宛城北坊的徵南將軍行署庭院裡一片銀白,走在其間,恍若置身於朦朦朧朧的水晶琉璃世界。
行署後堂的簾幕沉沉低垂。空氣中到處瀰漫著刺鼻的藥汁苦澀之味。夏侯尚半躺在病榻上,面色黃中透青,帶著十分明顯的病容。
“陛下駕到!”門外侍衛們那含有深深驚詫惶恐之意的傳呼之聲此起彼伏,不斷迴盪在後堂的廊閣之中。
“陛下!陛下”滿臉憔悴的夏侯尚霍然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拂去了身上的棉被,嘴唇激烈地嚅動著,拼命地用臂肘支撐在榻床邊沿上,一邊粗粗地喘息著,一邊就要爬起身來迎駕。
“伯仁!伯仁!”曹丕坐著朱漆鑲金雕龍乘輦,被一隊羽林軍虎賁武士簇擁著一溜煙兒似的奔來!還沒等乘輦停穩,他就“咚”地跳了下來,衝進大堂關切地向夏侯尚喊道:“伯仁,你身體不好——不要亂動!”
然後,他扭過頭來就朝著身後趨隨而來的御醫們連聲吩咐道:“快!快!快給夏侯將軍把脈,用藥診治!”
“陛下請慢!”夏侯尚咬著牙重重地奏道,“微臣有緊急要事相奏!”
“伯仁,你的奏議之事稍後再說吧!朕此次探望你,是專門帶了皇宮大內醫術最佳的一批御醫前來的還是給你診病的事兒重要啊!你先診著病吧!”
“陛下!請容微臣將此要事奏完之後,再行接受諸位御醫們的治療!”
“這好吧!”曹丕目光一掠,見到夏侯尚連咳帶喘憋得一臉鐵青,知道他心意已定,就只得揮了揮手,讓所有的虎賁武士和皇宮御醫們全都退了下去。
一時之間,行署後堂變得空空如也,只剩下了曹丕和夏侯尚君臣二人對面而坐。
“陛陛下!”夏侯尚強撐著坐直了身子,俯頭向曹丕奏道,“微臣今日抱病陳奏的,正是微臣萬一若有不測之後,這鎮南將軍一職的接替人選之事”
“哎!伯仁哪!瞧你說的——你而今只是偶感風寒,用不了多久身體就會好起來的!現在來討論你鎮南將軍之職的接替人選之事,是不是未免太早了些?”
“不早,不早。微臣與陛下奏議此事,實乃正當其時啊!這事兒絲毫也拖延不得了!”夏侯尚微微有些嘶喘地說道,“微臣所執掌的荊州乃是大魏心腹樞紐之地,東有孫權於武昌虎視眈眈,南有陸遜於長沙枕戈伺隙,位處要衝,兩面受敵,實非大將之才而不能鎮守之!微臣擔心自己若是萬一有所不測,則荊州危矣!”
曹丕緊緊地蹙起了兩道濃眉,在印堂間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來:“依卿之見,卻有何人可以接任此職?”
夏侯尚雙目灼灼正視著曹丕,每個字兒都像從自己的牙縫間迸撞出來一樣講道:“啟奏陛下,依微臣之愚見,滿朝百官之中,唯有司馬仲達文武雙全、能謀能戰,可以擔當荊襄方面之任!”
“司馬仲達?伯仁你也建議要由司馬仲達來接任鎮南將軍之職?”曹丕的眼底裡怦然跳起了幾點火星似的亮光,“這個,除了他一人之外,你就沒有其他合適的人選了嗎?賈逵難道不行嗎?裴潛難道不行嗎?”
“陛下,賈逵、裴潛兩位大人固然亦有馭兵之才,但他們均是長於勇銳而短於謀略,怎會是老奸巨猾的孫權和足智多謀的陸遜的敵手?所以,依微臣看來,只有司馬仲達才是接任鎮南將軍一職的唯一合適人選!”夏侯尚斬釘截鐵地答道。
曹丕的臉色沉鬱下來,雙目微垂,彷彿陷入了深深的猶豫之中。
“陛下,微臣知道您是認為司馬仲達非我曹家同宗之親,乃是異姓外臣,不敢放手信任。但眼下荊州形勢如此危殆,襄陽要塞若無仲達前去鎮守,日後必被孫權、陸遜所奪矣!”
曹丕陰沉著臉,仍是默然不語。他心裡竟是這麼暗暗想著:這夏侯尚莫非私底下得了司馬懿的什麼好處而被他收買過去了——所以才會對司馬懿極力舉薦?又或許是司馬家和夏侯家表面上溫情脈脈的姻親關係矇蔽了他夏侯尚的眼睛?司馬懿對我曹家江山的隱隱威脅,他居然就沒有看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