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是過氣之人,昨日黃花,誰也不把我張寶儀放在眼裡了,我明白,所以誰也不怪。可我怪你,怨你,我恨死你了。我最失意的時候,沒人來管我,沒人來問我。我對自己說,他不來也就罷了,所有的人不來也都罷了,可是,連你池宿也不來了。我若是養條狗,我流淚,狗也會跟著嗚嗚地叫幾聲,可是,我偏偏錯選了人,信任了他,信任了你,到頭來,你和他,所有人都把我張寶儀忘得一乾二淨。不對,你們倒沒徹底忘記我,因為我還懷著皇帝的龍種呢,我以後還有可能母憑子貴,東山再起呢!許蟬兒是個聰明人,知道我還沒有徹底變成廢人,她還知道假惺惺帶點藥來看望我。可我絕對不會感激她,她是看我笑話來了,她是看我出醜來了,她越是擺出一副親切的樣子,我越是感到噁心。可是,就算我恨許蟬兒,她畢竟還願意做戲。有的人連戲也懶得做了,我一旦落了勢,他們忘了景玉宮,他們就乾脆當作我這個寶妃不存在了。這幫沒良心的東西,你們真當我失了寵,就變成?我發誓,到我張寶儀翻身之日,就是你們追悔莫及的那一天!哈哈哈”
寶妃臉上仍帶著笑,只是那笑,已經變得蒼涼,且傷痛。
隨著那不由衷的笑,大滴晶瑩的淚珠兒,也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下來。
“寶兒,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池宿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裂開的聲音,他捉住寶妃逃避的爽手,緊緊地貼在臉上,“你進宮是個錯誤,現在,我要帶你離開這裡。”
離開?這兩個字眼聽起來,如同刮在琉璃上的砂粒一樣,刺耳且驚心。
“離開?有人要離開麼?我不要離開。”寶妃的醉意愈發深濃,池宿的臉開始在眼前變得恍惚起來,說話也開始打結,“你也不要離開,不要離開這裡,不要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可是我要離開這裡,”池宿溫柔地看著他,語氣氤氳成三春的柔風,“寶兒,跟我一起,離開這個讓你不快樂的地方,好麼。”
他的嗓子越發疼痛起來,如同有誰拿著燙紅的火鉗,生生地杵弄著他的喉嚨一般。
“你要走麼?”寶妃瞪大了迷濛的杏眼,似醒非醒地看著池宿。
池宿點點頭:“我得罪了太后,她讓我明早以前就從宮裡搬走,今晚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晚了。”
寶妃這才有點清醒過來,坐起身來,吃驚道:“可是,為什麼?你怎麼得罪到太后頭上去了?她不是一向都很欣賞你的麼?”
池宿苦笑道:“這些事,以後再同你說。太后就是怕我將這件事洩露,才急急地要將我趕出宮門的。”
寶妃似乎還沒有接受他說的話,只是端坐著發愣,眼睛望著一片虛無。
良久,她嘴唇微微翕動,顫聲道:“那麼,我以後都看不到你了?”
如同突然置身寒雪之中,池宿的心陡然一冷,她果然不願意跟自己一同出宮。
可是,想要保護她、不讓她受傷害的信念,如此堅定,使得他決定不顧她的任性,將自己的意願堅持下去。
“聽著,寶兒,我要你跟我走,沒有商量的餘地。”
寶妃有些茫然地看著他,沉默了片刻。
她眼中的醉意已經去了大半,隨之,換上的是一股清明的冷冽。
她躲開池宿的眼睛,遊移地望著腳下的地面:“我不會跟你走。我們的事,誰也不知道。你走了,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誰也不會問起,誰也不會懷疑,我的心中也沒有牽掛了。這是一件好事。”
池宿已經猜到她的答案,卻還是問:“這是你的意思麼?”
“當然是我的意思,池大人,”寶妃沉靜地望著他,“對於你的關心和陪伴,寶兒會一直銘記在心。可是,我們什麼也沒有過,什麼也沒發生過,是麼?”
“那麼,從始至終,你都是把我當作可有可無的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我在你心裡,其實沒有一點分量,我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池大人,是麼?這是你想說的話麼?”池宿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恨這樣的自己,竭力隱忍著情緒,卻無法自控地,將自己的緊張完全暴露。
明明知道,她會給出令他絕望的答案,卻仍然忍不住要想知道,想聽著那些冷酷的字,一個一個地從她的嗓子裡迸出,然後用她那清柔的聲音,親口說出來。
這段繾綣了十餘年,佔據了自己心最深處的情感,即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他很清楚,如果現在不問明白,以後可能再沒有機會了。
所以,不管答案有多痛,還是要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