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椿兒?”
“是,許椿兒。”她鎮定的回答,然後用盡可能簡潔的方式,完整而不失條理地將她的出身,她的姐妹,她的復仇,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
“臣妾犯了欺君大罪,請皇上降罪。”末了,許椿兒垂下眼瞼,輕聲說。
穆笙一聲不吭地聽她把這些話說完,臉色逐漸變得鐵青。許椿兒請罪的話語並沒有激起他的任何反應。而當他再度開口時,聲音卻已冷若寒冰:“你的意思是說,你是借用朕來實現你的復仇計劃,是嗎?”
這二十個字,每一個都說得無比緩慢,無比清晰。許椿兒知道他在等她做出否定的回答。有那麼一瞬間,她聽到那個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冰山發出轟然倒塌的聲音,那聲音巨大且沉重。
那時她才醒悟,原來阻礙他們那座冰山坍塌了以後,並不會換來春天,而是另一座更加廣袤的冰原。
她只是想著說出真實情況,換取彼此相互的坦誠,卻從沒有想過,她的坦誠,會給穆笙造成怎樣的傷害。
她忘了,他的個性是怎樣地執著和追求完美,而自己的話是一把劍,筆直地刺向了穆笙的胸膛。
只是話已出口,一切已經太遲。她沒有可能把說出口的話再收回來,雖然那樣能換取暫時的和平。
他問:“你是借朕來實現你的復仇計劃,是嗎?”
他並不介意她的真實身份,卻介意她對他所做的有目的性的一切。
他在等著她的回答,肯定或者否定。
那回答艱難得彷彿需要醞釀無比冗長的時間,說出來卻只有兩個字:“是的。”
她不能說不是。最初她的確是帶有目的性地接近他,然後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最初她只是把他當作復仇的砝碼。
這一切都是事實,她沒有說謊的習慣,這一刻卻痛恨起自己,為什麼如此執拗,為什麼不會將所有的事情換一個婉轉的說法。
穆笙騰然起身,冷冷地看著她,道:“你做的事情真叫好。”
然後他轉過頭去,有些機械地往外走,最初有些緩慢和遲疑,然後那步履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急,似乎急於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她的視線。
許蟬兒怔怔地望著他高大而瘦削的背影,那麼決絕地離去,忽然感到長久以來支援著自己的那股力量在瞬間崩塌,支離破碎。
上一個過去的瞬間,還有沒有重來的可能。
他去了,還有沒有回來的時候。
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襲來,眼前的所有景象都變得模糊且凌亂起來,然後,巨大的虛空將她吞噬,無邊無際。
寒冬已過,栽種在永巷兩旁的迎春花開出一路的金黃燦爛。
脈脈無語的河邊,穆笙一人孤獨而過。
河邊忽起清麗的歌聲,婉轉絕倫,在風中悠揚不息。
生機勃勃的春天,暖洋洋的三春暉,女子絕美的歌聲,這本該是個再好不過的春日。
穆笙的眸子裡,卻是說不盡的寂寞,離落。
春筱宮久已敗落,裡面原來住的那個女子,也早已不知所蹤。
他有無數種辦法,能打聽到她的下落,可是偏偏沒有。
得知真相以後,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承受那篇看似無關緊要的謊言。
原來,他也只不過是個庸俗到了骨子的男人,所有的海誓山盟,所有的耳鬢廝磨,抵不過一場對於他自尊的欺騙。
春花無語。
春花無淚。
春花無情。
他更無情。他雖然心如刀絞,卻沒有對她做任何事情。
沒有暴怒,也沒有懲罰。
偏偏是這全無聲息的無做無為,毀了她。
她的原本可以輝煌的人生,在他近乎殘酷的冷漠中,黯然殆盡。
而他的這一生,亦起希望起於這個女子,最後毀於這個女子。
他們都是身世可憐的人,彼此溫暖過一陣,然後用殘酷的方式分離。
而世間,再也沒有第二個女子,能讀懂他眼眸之中的痛,與哀傷。
陽光刺眼,幾乎要逼出人眼中的淚來。
他無心地接近了那歌聲的所在,雙目中的蕭索,立時轉為驚愕。
漫天柳絮之中,一個纖瘦的女子泛於舟上,她雙手撫菱子,旁若無人,漫漫而歌。
而她的容顏,他絕對認得。絕對。
他的腦子,竟似忽然喪失了意識,半晌默立,從嘴邊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