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不得這話,當下冷聲道:“穆司衣真有閒工夫,不說盡本分為本婕妤試衣,反倒揣摩起後宮妃嬪的性子喜好來了。看來待在尚服局做個小小的司衣,還真是委屈了你!”
穆司衣立刻警醒自己說錯了話,忙屈膝賠笑道:“瞧奴婢這張嘴,真是連話也不會說了!”嫣尋饒是老成持重,也見不得她這溜鬚拍馬的噁心樣子,因嗤笑道:“可不是,穆司衣想是年紀大了,想著回京城的府邸共享天倫,漸漸的連宮裡規矩也忘了!”
宮裡明令,尚宮局各職不得超過五十歲,皆因但凡過了五十歲,女子必定眼花神晃,無力專注精細手工。穆司衣雖然保養得當,也四十有餘,如今被嫣尋嗆刺了幾句,面色雖然難看,卻也不敢還嘴。
我見雲意神色不好,想是也無心逗留,便附耳道:“姐姐先回去歇著,妹妹打發了她再來雲臺館看望你。”雲意痴痴點頭,由順茗緊簇而去。
我看著她的寥落身影,嘆息一聲,自古多情空餘恨,姻緣半點不由人。雲意挫敗的心境我又何嘗沒有經歷過?那種厚厚的酸楚,濃濃的灰心,一點一滴浸入心田,直將茂密成長的女兒心事覆滅於一旦。如同鋪天蓋地的火山灰席捲而來。
抬頭,天空是灰燼,低頭,腳下是灰燼,只留下一顆勉強喘氣的心。究竟身居何處,究竟苟活為何,都漸漸的忘記。忘記,對於無力對抗命運的我來說,真是一味治病良藥。
我緩緩合上那雙波光瀲灩的眸子,長睫輕顫,撫上小腹,那裡有一個生命在慵懶的歇息。我靜靜微笑起來,有幾乎不可見的淡淡蒼惘與寞然,彷彿悄無聲息地降下的一場霜凍,蒼白茫然。
就是這樣了吧,這輩子。
收了心思,俯視眾人,我居高臨下道:“穆司衣也等的夠久了,呈上來吧。”
那涼滑的淺綠色鮫綃捧在手中,猶如陷進一汪碧波。觸手涼爽/滑/順,其上又綴有朵朵白色廣玉蘭,我細細看去,領沿腰間亦有繁複凸紋,均為手工繡成,狀極工巧。
我不禁笑道:“這衣裳繡工精緻,針腳細密,毫無堆疊板結。這布料也光澤潤滑,有一種自然浮凸的手感,觸手之處卻又毫不滯澀,真如清風流瀉,碧水潺潺。穆司衣,你好巧的一雙手。”
穆司衣見我愛不釋手,鬆了一口氣,忙笑道:“此衣乃是用新繅的原色桑蠶絲挑繡而成,因皇上叮囑過娘娘喜好淺綠色,又愛廣玉蘭花紋,因此奴婢徹夜趕工,才做出這麼一件夏衣來,娘娘若是喜歡,便是奴婢天大的福氣了!”
“哦?”我翻看著衣裳的顏色,不經意問道,“我聽人說鮫紗都是青綠色的,為何這一件是淺淺的綠?可有什麼來頭?”
穆司衣一時哽住,吞吞吐吐道:“鮫紗顏色雖然單一,偶爾,偶爾也會有一兩匹異色。因此,因此才更顯珍貴。倒是沒有什麼,什麼別的來頭”
我雖對她突然而至的笨嘴拙舌有所微詫,但也無損於我對這件衣裳的喜愛。當下便由嫣尋褪下身上的紗衣,換上了新衣。
夏季衣物本來不刻意多加刺繡補花,尚服局多取印、織、染之術,惟恐繡紋繁複厚重,使後宮穿者言及溽熱不適。又多用飄逸綢紗,以免布料重垂,行動間顯得呆板。
我穿上這件衣服,款款走了幾步,當真如飛燕在世,翩然欲飛。
“穆司衣當真好手藝,叫我怎麼賞你才好呢?”我盈盈落座,端起素面淡黃色琉璃茶盞輕輕吹去表面的浮沫。
穆司衣道:“奴婢為娘娘造衣,乃是奴婢的本分,如何敢討要賞賜?”
我嫣然道:“這話雖說的在理,畢竟讓你辛苦一場,我如何過意的去?”便叫嫣尋道:“把皇上賜我的煙雲水墨團扇拿來。”
嫣尋應一聲兒,拿了團扇出來。穆司衣聽聞是皇上賞我的,倒也乖覺,跪下雙手高舉接了,口中只道:“奴婢雖死不能報婕妤萬一!”
我掩口笑道:“這說的什麼話,我還有事情拜託你呢,如今你這麼一說,反倒讓我不好開口了。”
穆司衣又是一臉諂媚道:“娘娘說什麼託付不託付的,能為娘娘做事,奴婢求之不得!不知道娘娘要奴婢怎麼做?”
我隨手拿過錦心捧在懷裡的保胎藥,不徐不疾嚥下,又取過溫水漱口,拭淨了嘴角的水印,從棠璃手中的玫紅小匣子裡拈了雞舌香含著,這才笑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我長姐即將誕下麟兒,我原想著,不知道送什麼東西才好。今日見你手工了得,猶如織女得天梭,便想著讓你私下為我做幾件孩子的衣服,選料和繡法,我想你應該也知道如何才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