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錯誤
這時候魏州蟬鳴連綿,午時的節度使府主人們大抵在小憩,下人都將動作與腳步放得輕而緩慢,整座府邸因寂靜與蟬聲顯得格外幽靜,賀夷簡揹負雙手站在窗前,隔著窗欞望著外面的驕驕烈陽,緩緩道:“我自小但有所欲,大人無不應從,但有所學,無不深得諸師稱讚,是以,我一直都認為,即使是金枝玉葉的貴主,我也未必配不上。”
他身材高大,站在窗前擋住了許多天光,縱然是正午時分,室中仍舊因此顯得有些昏暗,客榻上端坐著的是師如意,臉色被賀夷簡拖下的影子所籠,看不分明,只聽他聲音裡帶著一絲漠然道:“今上不及憲宗皇帝甚多,你若尚主,前途憂矣,連帶性命亦如此,到那時候別說自己,恐怕還會連累到貴主!”
“如意也以為我不靠姻親無以執掌魏博?”賀夷簡悠悠反問。
師如意淡然道:“六郎,你可知道你與今上,其實在犯一個錯誤?”
賀夷簡似對他這個說法有些意外,哦了一聲:“我倒不知我與豐淳有什麼相同之處,你且說上一說?”
“杜青棠之才天下鹹知,即使憲宗皇帝被譽為英主,也對其極為倚重,可以這麼說,若無杜丹棘,則憲宗皇帝未必能夠順利繼位,若無杜青棠,憲宗皇帝也難脫王太清、曲平之等宦官之手。”師如意並非世家望族出身,他的父親雖然是賀之方舊部,卻早已過世,之所以能夠與賀夷簡一起長大,正因為賀之方看中了他足智多謀,遇事冷靜,特特栽培,以便將來為賀夷簡所用。
對於賀夷簡迷戀元秀公主之事,他早已想了不知道多少套說辭,只是在長安時,賀夷簡整日惦記著如何與元秀見面,壓根就不給他時間聽,如今到了魏州,他才找到這個機會,一字字道,“想必節帥也告訴過六郎,當初憲宗傳詔討伐淄青葛氏對長安不以禮之過,節帥原本無意參與,畢竟河北與淄青相近,而魏博與淄青猶如鄰舍,從前德宗皇帝欲弱河北,三鎮起兵時若非聯合了淄青,也未必能夠迫得長安兵敗,使德宗下罪己詔,這才有我河北三鎮迥異其餘諸鎮、使長安不敢小覷!”
“然而節帥雖然以一己之力,得魏博五州之權,但與杜青棠一會,卻從此對此人忌憚萬分!”在師如意看來,賀之方最大的長處,就是果斷與有自知之明,當初賀之方的叔父為節度使時,因自己膝下無嗣,最後選擇了賀之方的兄長為嗣,結果賀之方知道這個訊息後,毫不手軟的將自己兄弟侄兒屠戮一空!迫得他叔父不得不立他為嗣。
後來察覺到自己叔父對自己不滿,賀之方又極為果斷的讓那位老節度使“病故”。
賀之方奪嗣之事,且不去論其狠毒,然從他這般弒兄殺弟、謀害叔父、不恤子侄,如今卻牢牢掌著魏博可見,賀之方在動手前,理應自忖能夠在做下這些事後,還能夠壓制與收服自己叔父並兄弟的部屬,以及魏博五州那些驕橫的兵將——否則,即使其叔父將節度使之位傳給了他的兄長,賀之方至少也能繼續錦衣玉食,若不然,一旦事敗,他就是身敗名裂、妻子難全之局。
同樣的,當他與杜青棠一會後,察覺到後者的手腕與可怕,賀之方立刻態度大變,不但對杜青棠恭敬萬分,使快馬向長安進表以示忠心,甚至不惜賀家與葛氏從前頗有淵源,親自帶兵為唐軍先鋒——也正因為他這些舉止,讓憲宗皇帝打消了解決淄青後立刻收拾他的念頭,轉而將矛頭對準了別處。
“杜青棠之能,這些日子大人與你,都已經說了許多遍。”賀夷簡淡淡的道。
師如意道:“六郎曾去過長安,雖然未見過杜青棠,不過以六郎如今的年紀與城府,恐怕即使與杜青棠當面相談,也未必會覺得此人可怕。”
賀夷簡沒有在意師如意這明顯貶低之語,只是微哂道:“老狐狸耳。”
“六郎可知,杜青棠如今年歲幾何?”師如意忽然問了一句似無關的話。
賀夷簡也愣了愣,方道:“聽說此人面目蒼老,想來與大人年紀彷彿?”
“六郎在長安時,想必心神都放在了貴主身上,對旁的事,卻是半點兒也不曾上心。”師如意淡然一笑,“杜青棠乃是杜丹棘之弟,比杜丹棘足足小了一歲,而杜丹棘留有一遺腹子由杜青棠撫養長大,雖然杜丹棘得子極晚——然而杜丹棘去世時不過二十七歲,杜青棠的這個唯一的侄兒,六郎是見過的,他如今才十七歲,尚未及冠!”
“也就是說,杜青棠方四十三歲,未知天命!”師如意微笑著道。
賀夷簡一怔——他在長安時確實沒有與杜青棠當面接觸過,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