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近他桌旁,低聲問道:“殿下是怪我在烏其無禮地請動殿下麼?”
“無禮的不是將軍,將軍又何必為他人擔罪?”年輕男子擰了擰眉,神色譏誚地說著反問之語,開始繼續動筆作畫。
蒼鷙窘迫止聲,忍不住放眼靜望他桌上宣紙。
宣紙上,是親兵啟兒告知,對方畫了一天的山。
那山,是形態崎嶇的青山,蒼鷙似有三分眼熟,落在山上的顏色,是黑白濃稠的水墨,越發顯那青山巍然屹立,氣勢非凡。
蒼鷙雖不懂得山水之道,這一刻也忍不住激賞驚問道:“好山!敢問六王子殿下畫的,是哪座名山?”
“蒼鷙將軍想知道?”年輕男子一邊細細描畫著山頂的青松,一邊出語反問。
“不錯!”蒼鷙點頭。
這男子,正是白沐芳公主口中的新博六王子連真。
三個月前,蒼鷙接受沐芳公主密令,率領一批白帕細作潛入烏其國都蘇麗姬丞相府,趁著蘇府夜宴之機,成功擄獲了連真。
連真身懷殺母大仇,又被其母生前許給了白帕王太女沐靈為夫,沐芳公主,包括蒼鷙在內,最初都認定只要得到連真,他定會爽快答應加入白帕兵部效力。
沒想到連真會拒絕,他推脫的理由,竟是在蘇相夜宴上受了驚嚇,嚇出了頭疼腦熱的怪毛病,不調養個一年半載,絕計不會見好。
連真說起話來,條理清楚,神色也十分平靜,蒼鷙照實向沐芳公主稟報,他一路上待連真有如上賓,擄獲他的當晚,怕他出口聲張,也只用了少量的迷香,對他的身子根本不會造成多大傷害,恐怕他是因為什麼特殊緣由故意推脫。
白沐芳一向自負禮賢下士,能容人所不能,她暗地裡認為蒼鷙說得有理,表面卻無意為難連真,不願將連真逼得太急,遂委以蒼鷙照顧連真的重任,務求連真被她誠意感動。
於是蒼鷙不止忙外,還要忙裡,隔三差五探望連真。
可憐他生性木訥,好不容易對連真說過幾句好話,聽過對方几句冷語之後,臉面無趣,心裡也無趣,最後只好沉默無聲,向連真大眼瞪小眼。
這晚,也是如此。
聽到蒼鷙誠心求問連真,山之名,連真半晌不答,隔了許久,忽然冷冷開口道:“一介小賊罷了,哪裡會記得自己爬過的山?又豈能領略山之情懷,虧得這山肯委曲求全,替這小賊藏汙納垢,日後不必被這等不入流的小賊知曉自己名諱,也算是非福即禍。”
連真字字句句,隱隱是罵自己是賊寇之輩,聽他口氣,似對他當日擄劫行為深惡痛絕,蒼鷙聞話而知意,頓時氣堵,若不是顧忌著沐芳公主先前叮囑,早就拂袖而去。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的中間,啟兒已經提了一籃子熱飯熱菜趕過來,咬咬牙,蒼鷙勉強自己按下脾氣,吩咐啟兒擺好飯桌,招呼連真吃飯。
連真入住這保康城的白帕兵營已近兩個月,蒼鷙好菜好飯地想方設法做了不少,連真每天卻吃得不多,有時候甚至於一連兩天都只喝水,那些叫普通士兵垂涎三尺的滿桌精緻菜餚是看也不看一眼。
蒼鷙見他一日比一日消瘦,苦口婆心勸了又勸,連真一直無動於衷,到後來蒼鷙終於發現,只有他陪他吃的時候,連真才會多吃幾口。
連真看到蒼鷙坐到了飯桌前,喚他吃飯,慢慢擱下筆來,也沒怎麼推辭,就坐到了蒼鷙對面。
連真手裡的筷子,朝著蒼鷙夾過的菜碗,夾了些菜,細嚼慢嚥了幾口。
蒼鷙暗觀連真吃著菜,冰冷臉色好像變得柔和了些許,他心裡微動,忍不住吞吞吐吐道:“殿,殿下,在下現今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可否相助一二?”
“什麼事?”悄然捕捉著從蒼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隱忍與渴盼,連真不露聲色地沉聲相問。
“殿下可否跟沐芳公主說一說,叫在下回先鋒營?”連真的沉靜,激起了蒼鷙心底勇氣,他毅然放下碗筷,鄭重低頭,向連真懇求道。
“這種小事,也值得蒼鷙將軍低頭麼?”連真訝然笑了一笑,繼而不緊不慢道:“蒼鷙將軍貴為沐芳公主未婚夫婿,想去哪裡領兵理當是輕而易舉,求我這個外人開口,不怕公主顏面難堪麼?”
“殿下不願意也就罷了,權當蒼鷙沒說過。”連真連譏帶笑地的說法,立時令蒼鷙繃緊了臉。
“看來將軍是真心想回先鋒營,那連真也想求將軍一事。”蒼鷙繃緊了臉,連真反而不笑了,他深深凝視著蒼鷙,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變得異樣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