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溜著橫樑往下跳,冷不丁聽到殿內一把女聲清麗,不緊不慢地飄近了耳朵,迷娘低了頭,凝神朝下一望,竟是一位面目秀氣的年輕女子,正與連真說話。
連真所在,是鳳陽殿的書房,迷娘清楚可見連真身著一襲寶藍色的絲綢長衫,手持茶杯端坐一側。
這位在諸多百姓心目中,已經成為新博僅存皇族的六王子殿下,,明裡是迷娘主子,背地裡卻是迷娘夫郎的年輕男兒,光潔的額頭飾玉帶,一把烏黑的發自腮頰兩側分開梳作流泉樣,柔滑傾洩於肩背,其唇紅鼻挺,散發高貴氣質的面容在一星燭光搖曳下,越添清奇俊美,卻隱透幾許冷硬緊繃。
與連真說話的女子,穿的是以白色為主調的華麗宮裝,寬袖細腰長裙拖地,女子眉染黛色眼角微翹,烏髮盤雲堆翠,鬢邊斜插一枝百鳥朝鳳的貴重金步搖,此時坐在連真對面,另有一番雍容之相。
光從連真旁邊書卓上蓋有大印的厚厚公文推斷,兩人似乎是剛議完正事,正閒話休息。
那宮裝的女子,迷娘認得分明,正是白帕長公主白沐芳。
“前些時沐芳事多纏身,也沒來得及過問連真殿下的準信兒,有請殿下多多擔待,不知入宮那天,沐芳參軍代沐芳向殿下所提之事,連真殿下意下如何?”白沐芳說話間,眼神在連真身上流連不去,甚是古怪可憎,迷娘不知對方打的什麼主意,勉強按耐住性子,仔細聽了下去。
那邊白沐芳唇角含笑,表現很是溫文有禮,這邊連真卻是藉著品茶之際,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白沐芳的笑容越來越僵硬,快要掛不住了,連真這才抬起臉來,神色嚴肅道:“沐芳公主請恕連真直言,與公主青梅竹馬,待公主忠心耿耿的未婚夫郎蒼鷙將軍,明日即將為成全公主千秋霸業,犧牲性命魂歸天界,公主不念那舊日情分,到牢裡去見將軍最後一面,以慰英靈,卻在這裡揹著自家妹子,向自家妹夫提親,日後傳將出去,豈不讓天下男子寒心?女子恥笑?”
連真的言語明顯說得很重,又十分刺耳,迷娘看到白沐芳臉色變了好幾變,手裡一杯茶端得搖搖晃晃,茶碗碰著茶蓋是嗑巴作響,似乎想要當場發作,又顧忌著顏面,生生忍下來,最後點點笑容皆化作滿腔說不出的尖酸譏誚:“連真殿下對本公主似乎誤會很深呢!!!還請殿下莫要忘記了,當初是誰在沐靈皇妹面前說過,連真名下唯一可供驅使的一介婢女都不能出頭幫連真保全,連真有妻等於無妻!殿下貴為新博皇族,金口玉言斷無更改,這字字句句與毀婚何異?既是殿下親口悔了與舍妹婚約,我這個做姐姐的勉為其難,代替妹妹完成兩國婚約,維護殿下聲名,有何不妥?!!再說了,殿下還有一件事,也要切記於心才對,殿下曾經在眾軍面前公然承諾,得連雅首級者,其身份不分貴賤高低,連真甘願以命相謝,這以命相謝,自然包括以身相許,當日在朝焰宮外,本公主手中所提連雅的人頭,殿下可是親眼目睹,豈能反悔?!!”
聽得白沐芳衝著連真,挾槍帶棒的嚴厲質問,迷娘頓時懵了,只覺胸口一股火撲騰騰地往外湧,嘴唇乾裂得厲害,竟是難受至極。
神智恍惚剎那,連真清澈如泉水樣的嗓聲,忽然輕輕流響:“沐芳公主所說之事,皆屬實情,連真無意辯駁,連真今天,只想問公主一句話。”
“什麼話?”白沐芳發出聲音急問,迷娘同時也在心裡忍不住低問。
“沐芳公主可敢在白龍神母的金身面前,以公主身家性命發誓,明示於天下,說奸帝連雅的人頭,是公主親自動手摘拿?!”當連真問出這句話,整座宮殿忽然變得異常安靜,彷彿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迷娘悄望白沐芳臉色,已是難看的驚愕蒼白,卻還在強顏笑道:“連真殿下何出此言?!本公主的武功不輸連雅,奪她人頭輕而易舉,殿下怎麼能隨便聽信他人鼓惑,居然疑心本公主假手於人?!”
“活人或許會說謊,死人卻不會。”連真冷冷回道:“這件事,是連雅的人頭親自話與我聽,叫我不聽不成,她的人頭,分明是銳利無比的指爪擰斷,公主即便事後補了一刀,那痕跡卻還在。”連真說到這裡,忽然話鋒驟轉,異常嚴厲道:“公主殿下容連真再問一次,可敢在白龍神母的金身前發誓,連雅的人頭是公主親手摘拿?!”
白沐芳啞然。
“公主既不能,還請公主回去罷!你我孤男寡女,久處一室,固是為國為家,仍是始終不妥。”連真一聲悠長嘆息,隱隱有繞樑三日之功,他說著話,開始起身,不緊不慢地對白沐芳拱手作揖,一番送客的禮節,連真做起來,自然是滴水不漏。